华南师院附中红卫兵评传:附录七 “附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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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七 “附中日”

黎服兵

在附中学生的眼中,“附中日”如美国的“独立日”,神圣而伟大。母校,在学子心中,没有替代物。

很久没回附中,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附中日”,听说不少同级学友有兴致回校一聚,便生了回去走走的念头。冬日晴天,一路艳阳,外孙女小乌鸦一岁四个月,刚会走几步。带她到附中看看,不定他日有缘,也能成为校友,遂有此行。

1963年进校,就有“附中日”,那时的校庆,简朴励志,让新生顿生自豪感责任感。后来万千学校都搞校庆,大肆铺张。附中发展到今日,不能免俗。不喜附中陷于流俗,与母校久违。

华南师范学院附属中学的历史,牵强附会,应不止百年。但她的成名,是五六十年代王屏山主长附中之后。那时的附中,不以高考第一著名,以“革命化”、“劳动化”著名,出来的学生以品学兼优著名。文革一役,附中是重灾区,也是附中威名远播的契机。文革初期全国范围一个奇怪的历史现象是,最早被利用的中学生,全部是各种“附中”的好学生。清华附中学生《三论造反》创立红卫兵、北师大女附中学生批斗校支部书记副校长卞仲耘致死,全都是附中学生所为,从文质彬彬到杀气腾腾,似乎是转瞬间事。处于南方大城市广州的华师附中亦不甘落后,领先全国中学生做出一件大事。华师附中的文革大字报于66年5月27日出现在校园,比史载北京大学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出现于66年5月25日仅仅迟了两天。比照伟人的说法,可算是广东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了。无论是巧合也罢,敏感也罢,预知天机也罢,远离京城的中学生的举动,可说惊世骇俗。

由此观之,附中的成名,倒是颇合唯物史观,附中带领学生占据了思想文化高地,一览众山小,比那时的国立大学、芸芸众中学,高明处不在学识的高深,成绩的优异,在高于众生的革命思想、革命文化,符合伟人“培养革命接班人”的大原则。历史的浪潮远去之后,除了谴责“喝狼奶”长大的歹毒外,是否也应该客观研究高明于众生的“反潮流”、“一士之谔谔”和“自由思想,独立人格”的共生关系呢。身为附中学生,其实最受教益的还是独立思考,自我学习习惯的养成。 我非常尊崇的自由改革派学者李锐、谢韬、辛子陵,对当年红卫兵掌据当今中国命运流露许多担忧。他们在许多方面给中国看病都看对了,唯独对红卫兵的分析定性不对。他们把红卫兵看做是文革中的少数人,又过重地权衡了第五代领导人的红卫兵身份。我的看法是:红卫兵既是文化革命的冲锋队,又是文化革命的掘墓人。这两重身份,在时间上有接续,在思想发展轨迹上有接续和变化。身为附中学生,身为中国、广州早期红卫兵,我的亲身感受和思想轨迹似乎可以作些说明。 红卫兵的勃起,确实是盲从加狂热。但盲从要有带领,狂热要有目标,暗中确有指导者领路人。回顾所有的革命,何尝不是如此,革命是时代潮流,是时尚文化,每次发生,首先吸引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的生命能量、改变现状的本能冲动,天然地适合革命。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哪一场游戏年轻人不是主力?哪一场游戏缺了高人引领?试问那时的年轻人有多少是弄明白了才参与其中?无非是紧跟潮流和时尚罢了。至于对错,不重要;挥洒青春激情才重要。对与错,不过是抛硬币的结果。陈忠实的《白鹿原》所以伟大,是在故事的开头讲通了这个道理。

红卫兵在特殊历史时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短短一百天里经受的熬炼,比之寻常人的一生,教训痛得多,领悟的道理苦得多。有了这样经历的人,以后绝不会成为头脑简单只会服从命令的党卫军,很大可能会成为怀疑一切独往独来的思想者,具有独立人格的现代文明承载人。试看文革结束后的历次冲决禁区、创新潮流,站在潮头上的人,谁没有过红卫兵身份?

再说下去,我崇敬的这批民主社会主义学者,有可能在个别问题上陷入误区。他们还不是鲁迅笔下的狂人,领会不了狂人颠覆过往历史的深刻怀疑:“过去有的,就对么?”我们一直被传授的历史发展定律,一直有人向我们证明的人类社会发展的唯一路径是: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但这是唯一的终极的真理吗?真的是科学规律吗?其实这和现存的五花八门的社会学说一样,只是其中一种假说。许多人用自己的努力实践去证明它们,但至今为止,还没有结论,也许永远没有。世界就是这么诡谲,人类就是这么多变,探索就是这么永恒,因而思想就是这么有趣。何必执拗于一个符号、一个概念呢。

附中对我们的潜移默化就是这么高明,民主社会主义的学者只是站在一位或几位哲人的平台上否定非哲人的实践,附中教会我们需要学习的不是相近的一批哲人而是所有的先贤,所有的唯一只是臆想,我们的脑容量应该容纳前人的全部智慧。感谢附中,感谢生活,教给我们如此平凡的真理。

文革以后,革命退位,经济为先,市场第一。附中向来占有的高位资源转用于提高单一的高考率,果然也有效,依然是全省第一,全国一流,然而失了神,失了魄,放弃了思想文化高位,泯然于众校了。于是便有了“流俗”的恶名,前几年的附中日,只见名人,不见精神;只见贵族,不见草根;熙来驤往,锦衣怒马;官人商人,弹冠相庆。全不见报国情怀、悲悯意识、忧患远虑、自省修身、自然自由、探讨争论。当年的“八字学风”,不知还有几人记得?

那时住校,每周一次往返城内,离城十余里,来回徒步,兼且赤脚,冬日亦然。这样的苦行僧生活,全校师生乐此不疲。

那时晨跑,每日六时即起,一千八百米长跑,东至省邮电学校,西至石牌桥摩托车俱乐部,精神焕发,脚步矫健。

那时傍晚漫步,在柠檬桉的氤氲气息里,谈理想,谈志向,谈科学,谈文学。然后,在《天鹅湖》序曲的温柔催促下,踱回课室自修。那份舒澹,那种读书乐趣,已经深深沁入不断复制的生命基因中。

围绕附中的田野、树林、农村,校内的小池塘,教工宿舍前后的菜圃,西南方的射击场,是城里中学罕有的景致。附中的与众不同,不在图书馆、实验室,在于她和大自然的融为一体,天籁自然、浑然天成,。育成别具一格的附中人。

在文革的凄风苦雨中离别附中43年,今天带着女儿、外孙女归来,也迎来一众校友惊诧的目光。附中日,有这么过的吗?在我心中却很自然。母校,就是妈妈,我带给妈妈看的,是她的后辈。没有母亲不欢迎后辈的,没有母亲不喜欢后辈的。这是一代对一代的传承,一代对一代的信任。

昔日的筒子楼宿舍不见了,昔日的苏式教学楼不见了,昔日的教工平房不见了。校园里密密麻麻全盖了大楼。高耸入云的一排排柠檬桉没有了,那安神定魄的香气也消失殆尽。校外的田野农舍变幻成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回城的十余里林荫小路变幻成通衢大道地铁潜行。

何来附中好?何来读书乐?沧桑变幻,何至如斯?

201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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