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1行: |
第1行: |
| | | |
− | == I第8章| ==
| + | 1 |
− | | |
− | 实验宰里的定时炸弹
| |
− | 时至2016年,主导世界的是自由主义的各种思想:个人主义、人 权、民主、自由市场。然而21世纪的科学正在破坏自由主义秩序的基 础如同前面提到其他宗教时的情形,科学不讨论价值观的问题,因此 无法论断自由主义的“自由比平等更重要”或“个人比集体更重要”这 些抽象道德判断究竟是对是错,但自由主义的基础同样有它深信不疑的 事实声明,而这些事实声明就是过不了科学审查这一关。
| |
− | 自由主义重视个人自由,是因为相信人类有自由意志。自由主义 认为,选民和顾客的决定既不是命中注定,也不是任意随机的。虽然人 都会受到外部力量和随机事件的影响,但到头来,人人都挥着自由的魔 杖,为自己做决定9正因为如此,A由主义认为选民和顾客至上,也总 告诉我们要随心而为、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是我们的自由意志让整个宇 宙充满意义,外人绝不可能知道你真正的感觉,也不可能预测你会做什 么选择,所以你也不该让外人来决定你的兴趣和欲望。
| |
− | “人类有自由意志”看起来仿佛不是道德判断,而是对世界的事实 描述然而,虽然这种说法在洛克、卢梭或杰斐逊的时代可能很有道 理,但根据生命科学的最新发现,却已经不再成立。自由意志与当代科 学之间的矛盾,已经成了实验室里的一头大象,许多人假装专心看着显 微镜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而不愿面对这个问题。1
| |
− | 在18世纪,智人就像个神秘的黑盒子,我们完全不知道它的内部 如何运作。所以如果有人拿刀把另一个人刺死,学者想问原因的时候, 一个听来有说服力的答案会是:“因为他自己做了这个选择,用自由意 志选择了谋杀;也因为如此,他必须对ft己犯下的罪负全责。”而到了
| |
− | 20世纪,科学家打开了智人这个黑盒子,既没找到灵魂,也没找到A 由意志,只找到基因、激素、神经元,遵守着与世界其他所有事物都相 同的物理和化学法则。时至今日,如果有人拿刀把另一个人刺死,学者 想问原因,再说“因为他自己做了这个选择”已经不再具有说服力基 因学家和大脑科学家反而能提供更为详细的答案:“他之所以会这么做, 是因为特定基因构造让大脑出现某种电化学反应,而基因构造反映的是 从古至今的进化压力及突变的结果。”
| |
− | 会导致谋杀的大脑电化学反应,可能来自生物预设(detenninistic)、 随机或两者的结合,但总之并非“自由'例如,神经元之所以放电, 原因可能是生物预设,只要遇到外部刺激便如此反应,也有可能是随机 事件,比如因为某个放射性原子忽然自发分解。但不论哪一种,都没有 “自由意志”插手的余地。如果是遇到刺激、引发一连串生化事件形成 的连锁反应,每个事件都由前一个事件决定,最后形成的决定当然不算 A由意志。至于如果是原子随机自发分解造成的决定,就只是单纯的随 机而已,当然也不算自由意志。至于随机事件加上生物预设的情况,也 就是后果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但同样不可能等于自由意志。
| |
− | 假设我们做出一台机器人,再把机器人的中央处理器连接到一块 放射性铀上。只要遇到需要二选一的情境(例如,要单击右键或左键), 机器人就会计算前一分钟衰变的铀原子数。数字是偶数,就单击右键; 数字是奇数,就单击左键。这样一来,我们永远不可能预测这台机器人 究竞会如何选择,但不会有人认为这是机器人的“自由”选择,也不可 能让它参与民主投票,或要它对自己的选择负法律责任a
| |
− | 所以,就目前最先进的科学看来,人的选择不是生物预设就是随 机,两者就像蛋糕一分为二,没有哪一小块属于“自由意志”。到头来, 我们奉为神圣的“自由”就像“灵魂”一样,只是个空虚的词语,只存 在人类发明的想象故事中。
| |
− | 进化论像为自由的棺材钉上的最后一根钉子。“永恒的灵魂”在进 化论面前就是说不通,而“自由意志”也是如此,否则如果人类真是自 由的,哪有自然选择的余地?根据进化论,动物做的所有选择(选择栖 息地、食物或伴侣),都是基因密码的反映。如果有适当的基因,让一 只动物选了营养的蘑菇、挑了健康而有生育力的伴侣,这些基因就能传 到下一代。如果基因不适当,让这只动物选了有毒的蘑菇、挑了虚弱的 伴侣,这些基因就会灭绝。然而,如果这只动物真能“自由”选择要吃 什么、与谁交配,自然选择就无用武之地。
| |
− | 碰上这样的科学解释,人们常常装作没看见,说他们“觉得”自己 很ft由,都依自己的意愿和决定行事。确实也没错,人类能够依A己的 欲望行事。如果所谓“自由意志”指的就是“依自己的欲望行事”,那 么人类确实有A由意志。但这样说来,黑猩猩、狗和鹦鹉也一样有自由 意志。鹦鹉学会说“我想吃饼干”之后,还真能有饼十吃呢。但这里最 重要的问题并不在于鹦鹉或人类能不能根据内在欲望采取行动,而是究 竟能不能选择要产生什么欲望。为什么鹦鹉想吃饼干、不想吃黄瓜?为 什么我想把讨厌的邻居一枪毙了,而不是把另一边的脸颊转过去让他 打?为什么我这么想买红色的车,而不买黑色的车?为什么我想投的是 民主党,而不是共和党?这些都不是我的“选择”。我之所以觉得脑中 浮起某个愿望,是因为大脑里某种生化过程创造出的感觉。这些过程可 能是生物预设,也可能是随机发生的,但绝不是自由意志。
| |
− | 你可能会说,至少当要把邻居杀了或选举投票的时候,并不是用当 下瞬间的感受来做选择,而是经过了长期思索,细细思量了各种重要论 点。然而,台面上就是有那么多种论点,有的会让你投给民主党,有的 会让你投给保守党,还有些会让你投给英国独立党,或是干脆待在家。 是什么让你选择了某种论点,而不是另一种论点?在脑中的中央车站, 我可能会因为生物预设而被迫上了某论点的列车,又或是随机被分配上 哪一列车。但我无法“自由选择”让自己只去想那些使我投票给民主党 的论点。
| |
− | 以上所说绝不只是个人假设或哲学猜测。现在只要扫描人脑,就能 在受测者自己有所感觉之前,预测他们会有什么欲望、做出什么决定。 在一项此类实验中,请受试者躺进一台巨大的脑部扫描设备,两手各拿 一只开关,随时就可以按下任何一个开关。科学家只要观察大脑神经 活动,就能预测受试者会按哪个开关,而且甚至要比受试者自己更早 感觉到想按开关在人类感觉到自己做某项决定前,大脑已经启动了 指示人类决定的神经,大约提前几百毫秒到几秒2
| |
− | 决定要按下右边或左边的开关,反映的当然是这位受试者的选择, 但不能说是个“自由”的选择。我们对自由的信念,背后其实有一套错 误的逻辑当一连串的生化反应让我想按右边的开关时,我确实觉得自 己想按右边的开关。一点没错,我确实想按。但有人就一下跳到结论, 认为这种想按的念头就叫作自己的“选择”。这当然就错了:人的欲望 不是一种“选择”,我们只能“感觉”到欲望,再据以行事。
| |
− | 就算科学家,现在也还是常常使用自由意志这种过时的神学概念, 民众也还是继续吵着自由意志的话题。几个世纪以来,基督教、伊斯兰 教及犹太教神学家一直对灵魂和意志的关系争论不休。他们假设每个人 都有一个内心本质,称为灵魂,也就是真实的自我,也进一步认为,这 个0我拥有各种欲望,就像拥有衣服、车子和房子一样他们还说,每 个人都能够像选衣服一样选择自己的欲望,而命运就是依据这些选择而 定的。如果选了好的欲望,最后就会上天堂;如果选了坏的欲望,最后 就得下地狱。问题就来了:欲望真的能“选”吗?举例来说,夏娃想要 吃蛇给她的那颗禁果,但她为什么想做这件事?是有人强加于她?完全 随机出现在她的心中?还是她的“自由”选择?如果想做这件事并不是 她的自由选择,那么为什么她又要受罚呢?
| |
− | 然而,如果我们已经接受人没有灵魂,也没有称为“自我”的内在 本质,再去问“自我如何选择它想要的事物”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这 就像问一个单身男子“你太太怎么挑衣服”一样莫名其妙。事实上,人 类有的就是一条意识流,欲望会在这条意识流中起伏来去,并没有什么 永远不变的自我能够拥有这些欲望。因此,要问我到底是因为生物预 设、随机发生,还是自由意志而选择了自己的欲望,其实是个没有意义 的问题。
| |
− | 这个概念可能听起来很复杂,检测的方式却极其简单。下次有个 概念从你脑中跳出来,就赶快问问自己:“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想法? 我是在一分钟前决定要想到这个想法,然后才想到的吗?还是我自己并 没下任何指示或准许,这个想法就自己出现?如果我真的是自己思想和 决定的主人,能不能决定在接下来60秒内不要想到任何事? ”试试看, 看看情况如何
| |
− | 质疑是否有自由意志,并不只是一种哲学探讨,而确实有实际意 义3如果生物确实没有自由意志,也就意味着只要使用药物、基因工程 或直接对脑做出刺激,就能操纵甚至控制人的欲望。
| |
− | 如果想看看这种哲学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可以参观机器生化鼠 (mbo-mt)的实验室。这里的机器生化鼠其实就是一般实验用的大鼠, 但有一点不同.•科学家在大鼠脑中掌管感觉和奖励的区域植人电极,于 是能够遥控操纵这只大鼠。只要稍加训练,研究人员不仅能控制大鼠左 转或右转,还能爬梯子、用嗅觉查探垃圾堆,以及做些大鼠通常不爱做 的事情,例如从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军方和民间企业都对机器生化鼠 大感兴趣,觉得它们在许多任务和情境中都能派上用场,像是寻找倒塌 建筑物下的受困幸存者,找出炸弹和暗杀装置,或是探明地下隧道和洞 穴的路线。
| |
− | 动物福利团体提出关切,担心这些实验会对大鼠造成伤害。但纽约 州立大学机器生化鼠研究先驱桑吉夫•塔瓦尔(SanjivTalwar)教授认 为这些担心是多余的,大鼠其实很享受这些实验。他解释道,这些大鼠 “在为得到愉悦而T作”,每次电极刺激它们大脑中的奖励中心,“大鼠 会觉得仿佛脱胎换骨”。3
| |
− | 据我们所知,这些大鼠并不觉得受人控制,也不觉得做了什么违背 白己意志的事。塔瓦尔教授按下遥控器,是让大鼠自己想要往左走,于 是它就往左走。教授按另一个开关,是让大鼠想要爬梯子,于是它就爬 了梯子。毕竟,欲望也只是神经元的某种放电模式而已。至于神经元放 电的原因,究竟是其他神经元的刺激或塔瓦尔教授遥控器控制电极的刺 激,真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你去问问那只大鼠,它可能会告诉你:“我 当然有自由意志啊!你看,是我想要左转,所以就左转了。是我想爬梯 子,所以就爬了。这不就证明了我有自由意志吗?”
| |
− | 智人的实验则显示,人也像大鼠一样可以被操纵只要能刺激人脑 正确的位置,就算是爱、愤怒、恐惧或沮丧这些复杂的感受,也能够被 创造或抑制美闰军方最近幵始实验在人脑植入计算机芯片,希望能够 治疗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士兵4在 耶路撒冷的哈达萨医院(Hadassah Hospital ),医生为躁郁症处于急性抑 郁期的患者用了一种创新疗法。他们将电极植入患者大脑,并连接到植 入患者胸部的微型计算机。每次从计算机得到命令,电极就会放出一道 微弱的电流,使造成抑郁的大脑区域麻痹。这种疗法并非万无一失,但 有部分案例显示,那些一直折磨着他们的空虚和黑暗,就好像变魔法一 样消失无踪了。
| |
− | 曾有一位患者抱怨症状在术后几个月复发,让他整个人陷入严重抑 郁。但经过检查,医生发现了问题根源:计算机的电池没电了。他们一 换电池,抑郁就烟消云散了。5
| |
− | 这种疗法显然有其伦理限制,研究人员只能在某些特例将电极植 人人脑,其他人体实验多半还是使用非植入性的头盔装置,技术上称为 “经烦直流电刺激器”(transcranial direct-current stimulator )。这种头盗 配有电极,连接头皮外侧,能够产生弱电磁场,瞄准特定大脑区域,进
| |
− | 而刺激或抑制选定的大脑活动.
| |
− | 美国军方正在测试这种头盔,希望提升士兵在训练或实战时的 专注力和表现。主要实验由位于俄亥俄州空军基地的人类效能指挥部 (Human Effectiveness Directorate )进行。目前距离能下定论还很遥远, 而a经颅直流电刺激器的效用还是远远名过其实,但有几项研究指出, 比如无人机操作员、空中交通管制员、狙击手等需要长期保持高度专注 的职务,都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提升其认知能力。6
| |
− | 《新科学家》(iVew 物/)的记者莎莉•埃迪(Sally Adee )就曾
| |
− | 获准前往一处狙击手训练地点,亲身测试效果。她一开始先不戴头盔, 进入战场模拟室,面对20个蒙面男子绑着自杀式炸弹、手持步枪,直 接向她冲来,令她一阵惊恐。她写道:“好不容易射倒一个人,又有另 外三个新的攻击者不知道从哪里胃出来。显然我开枪的速度不够快,慌 得要命又笨手笨脚,一直卡弹。”还好,这些攻击者其实只是投射到她 身边巨型屏幕上的影像。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实在表现太差,沮丧到简直 想把枪丢下一走了之。
| |
− | 然后,他们帮她戴上了头盔。她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稍 微觉得有点刺痛,嘴里有奇怪的金属味。但接下来,她开始一个一个放 倒这些虚拟恐怖分子,态度冷静、手法纯熟,简直像兰博或克林特•伊 斯特伍德。“看着这20个人拿着枪冲向我,我冷静地举起步枪,深吸一 口气,放倒离我最近的人,再平静地评估下个是谁。好像才没一会儿, 我就听到有个声音说:‘好了,结束了。’模拟室里的灯光亮起……我身 边横七竖八倒着尸体的影像,忽然一阵安静,但我好希望有更多人来攻 击.、当团队开始移下电极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失望。我抬起头,想知道 是不是有人把钟调快了,完全没感觉到时间已经足足过了 20分钟。‘我 击中了几个?’我问那位助理。她看着我,带点揶揄的神色。‘他们全 挂了。,,,
| |
− | 这场实验让埃迪的生命大为改观。接下来几天里,她意识到自己 经历了一场“近乎灵性的体验……不是觉得更聪明或是学得更快,真正 让我好像脚下忽然一空的,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大脑里忽然一片安 静……没有任何自我怀疑,仿佛看到一个新世界。脑中忽然静得叫人难 以置信……我希望你会懂,在那次测验后的几个星期里,我心里最想做 的事情,就是再回去,把电极再接回去。我也开始冒出许多疑问。平 常,在我脑中总像有许多愤愤不平的小人,占满了我的心思,让我害怕 尝试,最后导致失败。但除了这些声音之外,我究竟是谁?这些声音又 是从哪里来的? ”7
| |
− | 这些声音有些是重复社会的偏见,有些是附和我们个人的历史,也 有些传达出我们的基因传承。埃迪认为,这一切创造出一个看不见的故 事,在不知不觉中塑造着我们有意识做出的决定。如果我们可以重写这 些内心独白,甚至叫它们完全噤声,会发生什么事? 8
| |
− | 直到2016年,经颅直流电刺激器仍在起步阶段,也无法预测是否 会在何时成为成熟的科技。到目前为止,通过这种方式增强能力只能维 持短暂的时间,莎莉•埃迪的体验能到20分钟,可能是特例中的特例 (甚至只是安慰剂效应而已)。关于经颅直流电刺激器,多数已发表的 研究都是人类样本数极少,情境也有特殊限制,而且长期影响和危险仍 然完全未知。只不过,如果未来这项科技成熟,或是我们找到其他方法 来操纵大脑的放电模式,会对人类社会和人类有何影响?
| |
− | 如果哪天人类真能控制自己的大脑电路,除了希望自己更有效地击 倒恐怖分子之外,可能也会希望实现一些更俗世、自由主义的目标。换 句话说,也就是能够更有效地学习和工作,让自己能全心投人游戏和嗜 好,或是能在任何时刻专注于有趣的事物(不管是数学,还是足球 然而,如果这样的操纵成了家常便饭,原本该由顾客自由操纵的意愿, 就会变成另一项可购买的商品。你希望弹得一手好钢琴,但一要练琴又 想看电视吗?没问题:戴上头盔,安装适当的软件,你就能够完全只想 练钢琴了。
| |
− | 你或许觉得不服气,认为如果能让脑中的声音噤声或是放大,其实 是增强而非削弱了自由意志。在过去,你可能就是因为被外界十扰,才 没能实现自己最珍视、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有了这种让人专心的头盔或 类似的设备,你就更能把父母、牧师、神父、祭司、公关、广告商、邻居 的声音通通排除掉,专注于自己想要什么。然而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要说 你有个单一的自我,能够区分自己真实欲望与外界声音的不同,这也只是 另一个自由主义的神话,已经被最新的科学研究推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