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薇:生命的灵魂:生命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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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生命的自然
“自然情结”是他常挂在嘴边而且深藏于内心的情结,而让这种情结升华成“人生价值”的组成部分,是他在天山上告诉我的。因此我把这种情结称之为“天山的情结”。
——碧薇
寄情于自然山水,在历代中国文人中是一条精神上的“出路”,既出自于他们的本性,也是在人生道路上感觉困惑,尤其是在“官场失意”,满腔抱负与过人才智无法施展与发挥时一种不得已的选择。年少时饱学诗书、十年寒窗,青年时壮怀激烈、指点江山,但救民报国的满腔热血壮志豪情往往在现实中屡屡碰壁,所谓“报国无门”是也。即使是为数不少的才学之士也能官居一方,但官场的险恶与腐败又使他们感觉格格不入;自身的修养又使他们决不会甘于平凡、混同百姓,于是乎寄情山水便是一个精神上最好的寄托。
面对大自然,摆脱了人世间物欲争斗的束缚,生命是如此的自由奔放、无拘无束,是因为生命本来来自于自然。混迹于险恶的人世间,本来是不得已的事,现在回家了,当然自由而舒畅。在这里,我说了两个方向完全相反的“不得已”。其一:生命本自然—不得已—混迹于人世间的苦斗;其二:饱学之士本应在人间一展抱负才华——不得已——回归自然。
寄情于山水进而钟情于山水又进而忘情于山水。生命恢复了它原有的自然形态。在人世间历经了一番苦斗挣扎,从“非我”的状态之中回归本性,回归自然,回归自我。而正是在这种不得已的回归之中,生命显现出它最为灿烂的一面。
历史上的中国,诗仙李白即为最具典型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这些后人倒是应该非常感谢李白所处的时代,非常感谢命运的安排。设想如果李白一生仕途顺利,终生混迹于官场,那么中国历史上只不过又多了一个平庸的官员,却缺少了那个在山水之中成长为“诗仙”的李太白。几千年的中华民族文化大观园中,便缺少了生命的自然之光绽放得最为灿烂的那枝玫瑰。中华岂不遗憾,世界岂不遗憾!
在世界上一切最为优秀的文化传统之中,几千年的中华文化以其绵绵不绝的生命力始终屹立于世界之林而不凋谢,原因当然众说纷纭,并且可以因此而成为一个世界性的论著的专题。可是在我看来,其中的原因却很简单(至少是重要原因之一吧,我想),这就是:中华文化似乎较之于其他民族的文化更接近生命的本质,我的意思是说更接近生命的自然本质。更直截了当地说:中华文化是一种代表生命自然本质的文化,因此具备了绵延不绝的生命形态。
如果我们细想一下,代表中华文明文化的种种现象之中,有哪一种不含有生命的自然情结?
中国画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之一,它描绘和表现的主题是自然的山川秀水、花鸟鱼虫,它使用的文房四宝均出自自然之物。
中国的音乐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之一,它的最高境界是高山流水,春江花月。
中国的印章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 之一,它主要采用的材料均出自天然浑成的玉和石。 中国的中医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之一(当然还包括了藏医、蒙医、苗医等),它直截了当地把人体看成是处于大自然四季轮转之中,与自然气候变化密切相关的一个活的整体。
中国的中药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之一(当然还包括藏药、蒙药、苗药等),而中药的构成更是由“神农尝百草”而始发。
中国的园林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之一,而它正是仿照自然生态而建造,并且寄托着人类自然栖居的理想和情怀。
中国的乡村形态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之一,而中国的乡村无论从其自然聚合的族群家居形态,到乡村赖以千年不朽地生存的血缘人伦精神状态,无一不是自然天生成就的生命体。
中国的风水学是典型的中华文化代表之一,它所涉及的星辰日月、山形水势、南北东西更是纯粹的自然。
中国的民俗吉祥物(比如“十二生肖”);中国的“金、木、水、火、土”;中国的……
中华文化的所有种种,无一不与大自然息息相关,气脉相通,血脉相连。乃至中华文化文明的载体,最具中华文化特征的文字及其书法,也是以象形文字为根基的,所谓象形,当然是象自然之形了。而这样的文化代表了生命的自然本质,当然能源远流长而生生不息。
诚然,政治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都会把这种代表自然的中华文化描述成源于中国数千年的高度发达且稳定的农耕文明以及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融合。在当今工业时代、技术时代、电气时代、信息时代以及后××时代来看是大大的落伍了。这样的描述当然是无可非议的。从人类社会发展史,尤其是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去,这种农耕文明归根到底是过时的,是代表过去的,是落后的,而落后是要挨打的,挨打的伤痛至今不是仍然是切肤之痛吗!
这当然是历史留给我们的深刻教训,中华文明当然要痛定思痛,发奋有为,当然要迎头赶上,当然要后来居上。中华文明当然要大步跨进并且迅速跨越工业时代、技术时代、电气时代、信息时代及后××时代,这是一种“不得已”啊!否则将要挨打。再次挨打决不只是伤痛,而很可能是灭绝了。国人正在警醒,正在努力。
然而且慢。从西方现代文明近数百年的发展史看,从中华文明自感落后进而在近百年尤其是近数十年奋起直追,以实现现代化为目标的努力实践看来,现代文明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外衣下,掩盖着(甚至并非掩盖而是显露无遗)人类生命史上最大的几种危机(种种危机都可以是一篇宏大文章的题目,我们且化为简单看看):
其一,从利用自然,依靠自然,发展到占有自然,掠夺自然,危害自然,从而使人类生命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已经并将持续恶化。人类正在挖自己的墙脚,人类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毁灭自己的家。我们赖以生存的阳光已经因为人类本身的“进步”而造成的臭氧层空洞使阳光变成了“毒光”。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因为人类的“进步”而造成的大气污染使空气变成了“毒气”。我们赖以生存的水,因为人类的“进步”而造成的缺水和污染使水源变成了“毒水”。——阳光、空气和水分——我们还有什么呢?生命的多样性被人类的“进步”所扼杀,数百万年的人类赖以生存的稳定的气温因为人类的“进步”而不断升高从而引发了无限可怕的可能。森林在毁灭,沙漠在扩张,冰川在退化,海平面在上升。如果说,人类的“进步”从大规模地“开发石油”开始已经走进了万劫不复的迷途,是一点也不过分的。(这被称作“生态危机”罢。)
其二,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淘汰进化的规律引进了人类社会。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为了争夺有限的空间,人类各个民族正在以最具现代化的军备将自己武装到牙齿。从陆地、海洋、天空以至太空,人类相互残杀所依赖的武器系统以空前的速度升级。以能“使用、创造工具”而自傲于生物界的人类正被自己创造的工具带进“全人类以及地球同归于尽”的可怕前景。(这是“武力危机”。)
其三,“技术”这个怪物正无可救药地以一日千里的发展速度使人类从利用技术为自己服务的主人地位演变为技术的奴隶。试想今天我们所谓的人类文明从最高形态的国家统治、战争机器到最普通形态的百姓生活,有那一样不依靠“技术”这个怪物的恩赐而生存?技术进步曾经帮助人类从自然的奴隶地位中解放出来,变成了自然的主人。这种从奴隶到将军的演化已经颠倒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现在,技术本身即将并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主宰,人类变成了技术的奴隶,这又一次重大的颠倒正在加速人类作为生命体走向整体灭绝的过程。“技术毁灭人类”绝不是一种泛泛的空谈。(这是“技术危机”。)
其四,物质的高度生产和消费,过度追求与占有造成了人类空前的“精神危机”,“信仰危机”。人类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何在?生物学从直立行走,大脑及神经系统的高度发达说起;社会学从语言沟通,人类的社会性论述;政治经济学从人类能使用和创造工具来定义;等等,不一而足。在我看来,根本的区别之一也许在于人类有了灵魂,有了精神生活(以此区别于动物以及另外半个以肉身形态生活的人类)。茫茫宇宙从大爆炸那一刻起(假定这是真的)物质便充满其间,灵魂是否也同时产生了?我们不得而知,但自从人类在百万年前诞生以来,以“灵魂”这个词所代表的精神生活便伴随而生,则是肯定的。人类以此而区别于动物界。动物有没有精神生活?我们仍不清楚,但起码它们没有“载体”表现出来。而人类的精神生活自古以来就有载体表现;原始的图騰崇拜、神话传说、语言交流,进而壁画文字的记载、艺术的创造一—表现为文化。肉身与灵魂,物质与精神,两者缺一不可,才能成其为人。其中,尤以精神生活,灵魂的生活对人类更为重要。如果硬要以比例分摊,我将其二八分,80%分配给了精神的生活。因为如果没有了精神生活,人类就与动物归于同类了,并不需要进化为人。虽然有人说,如果没有了物质生活,那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当然对,如果人类缺乏精神生活,便如同猪狗,如果连物质生活也缺乏,便猪狗不如。人类如果不能成为人类,那么成为猪狗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比不上动物为好。事情的关健正在于此,正是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是只有人类才会对自身的存在发出的追问,由此而产生了“善与恶”、“美与丑”、“爱与恨”、“物质与精神”、“肉身与灵魂”等一系列的追问,人类因此而成为人类,人生也因此而有了意义。
现代文明的过度追求高度的物质享受与消费,将物质与精神生活倒置比例分配了,一切的一切均被“物化”了。例如:艺术创造演变为“值多少钱?”文学创作出版变成了“版税多少?”电影艺术只顾“票房”,历史文物只有“价格”。一切文化精神的产物都变成了“值多少钱”的产品。所谓“成功人士”等同于拥有多少钱财而划定,人生也只不过是以等量的黄金来衡量。到最终,从秦始皇到亚历山大,从华盛顿到毛泽东,从孔夫子到苏格拉底,从李白到罗丹,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从曹雪芹到托尔斯泰……一个个伟大的人生全都变成了一堆堆可以称重的金币。人类文明发展进步到了现代这一天,有多么可悲真是可想而知了。
其五,记得儿时的自己,孩童时代的我们,曾经有过多少“自然的童真”。一棵幼嫩的芽苗破土而出,曾经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一次集体的“春游”,那是同学们作为“盛大的节日”而兴奋与期盼的活动。才过了区区的几十年,城市里高林立,市井繁荣,一切的一切都是“人造”,甚至连“公园”这个城中之自然物,也变成了“技术”的堆积物。我们的孩子,倘若有机会亲近自然的话,也已经忍耐不住期盼着“春游”快点结束,好早点回到“电子游戏”的显示屏前。不管是在西方的圣经,还是在我们祖先的神话中,人都是由泥土造出来的。可是今天,我们已经忘记了“土地”,土地在人们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升值”的概念,只剩下了作为“商品”的价值。
“自然”在现代人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了“金钱的价值”,除此之外,一概免谈了。这是“价值观的危机”。
总而言之,人类文明的“进步”到底是否走进了死胡同?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而种种由“进步”而造成的危机,却是真切地存在。
我很怀疑物质生产从工业化开发石油开始,社会形态从“市场经济”开始,人类是否就已经大踏步地走上了迷宫之路,不归之路。中华几千年文明也“不得已”地从挨打开始,从“觉醒”开始走上了相同之路。我们只能等候人类文明与中华文明的下一个“不得已”,下一次回归。
回归自然,回归本性,人类文明或迟或早终要在绕了一个巨大的迷惘的圈子之后回归生命的本义,中华文明的最好归宿是在更高一级的层次上回归本来就根基深厚的自然情结。我愿意并祈祷人类以及中华文明的这幅美好的图景。可是,身处现代的红尘,裹挟在滚滚物欲洪流之中泥沙俱下,要为灵魂的自然栖息留下一块超然物外的心灵之地是如此的不容易。很多现代的贤者都用“精神守望”这个词语描述身处现代社会之中自身灵魂的寂寞与无奈,同时也表达了他们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先知与坚韧,真感谢他们。
我自己,则可以用下面的话语去形容:在现代人类滚滚而下的物欲洪流中及时“挣扎上岸”,举目四顾无人,然后义无反顾地回归自己的精神家园,继续走自己的朝圣之路,尽管路没有尽头,目标也不清晰,但我知道,那是通向生命圣地的路。
生命的圣地,那是人类的伊甸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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