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薇：生命的灵魂:生命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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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生命的幸福

“……从此以后,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从此以后,他们过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白头偕老。”
这是从小看到古老的无数童话故事中最常见的美好结局。故事的主人公,或王子、或公主、或英俊勤劳勇敢的猎人农夫、或美丽善良可爱的灰姑娘,在历经种种磨难之后,终于实现了美好的愿望,过上了长久幸福的日子。
可见,追求幸福是生命的最大渴望。如果你追问人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活着到底为了什么”的时候,得到的回答说:“为了幸福。”你千万不要惊异,不要奇怪,不要以为回答得太笼统,太抽象,或太简单、太直观了。因为至少这个回答说出了大部分的人生,几乎可以说,是说出了生命的真谛。
自宇宙在一次大爆炸中诞生以来的一百几十亿年间,生命只占据了最近的几个亿年,而人类这个高级生命的历史更是短之又短。据说,如果把“这个宇宙”(当然还可能有“其他宇宙”)的全部历史浓缩为一个小时的话,人类是在第五十九分五十多秒钟的时候才出现的,只不过是一个才出生了几秒钟的婴儿。如果不是人类生命具备了“追求幸福”的特征的话,人类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太不值一提了。
其他的事物是否也追求幸福?至少在现实中看来,无生命的事物(例如一块石头)当然是没有追求。
但生命体呢?
首先看看植物。在我的感觉中,植物肯定是有追求的。我在海南农场当知青的七年中,种过不少类别的植物,在我和妻子的“朝圣之路”上,我们也极喜欢观察欣赏各类植物。植物以强大的根系以及适应气候环境的枝叶去“追求幸福”。一旦风调雨顺,气候适宜,便伸枝展叶,开花结果,无论是茎是叶是花,无不神采奕奕,油光闪亮,随风摇曳,婀娜多姿,一副“幸福”的样子。而一旦遭遇灾害性气候(主要是干旱,还有就是类似海南岛的台风),即枯枝败叶,甚至折枝断臂,森林中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再看动物,我除了小时候在家里养过一些鸡和兔,当知青时放过几天牛,对动物所知不多,多半是从看电视节目中得到的印象。在非洲原野上,特别是在非洲热带稀树大草原上生活的野生动物,它们肯定也追求幸福。也是一旦风调雨顺,植物繁茂,食物链丰足的时候,它们生活无忧,或独行、或结对、或家族共处、或种族群居,除了饱吃以利健康生长,交配以利繁衍后代之外,就是嬉戏玩耍,或者懒洋洋晒太阳,或者泥巴里打个滚,或者心满意足地看着孩子们成长。而遇上年景不好,或者体弱多病,或者突遇天敌之时,除了拼命搏杀求生,便只能忍饥受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连眼神都变得迷惘。
植物、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类生命!人类追求幸福,人生追求幸福,自古至今,直至永远,莫不如此。
可是什么是幸福?这个人人都追求的目标,这个很可能使人穷一生之精力去追求的“幸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正如“灵魂”这个东西一样,在我看来也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一百个人是否有一百个答案我不知道,但起码是九十多个答案吧!
最近国人提出了“幸福指数”这个有趣的题目,希望用一个个量化的指标去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在我看来,题目提得好,量化的指标也可以有客观的现实意义,列出几十个上百个参数指标不能说没有根据。物质、文化、精神生活确实存在一个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客观数据,可以量化,可以测算,可以纵向比较,可以横向比照。因为毕竟,幸福不是空中阁,它第一个基础是物化的。正如一棵树,一头熊猫,我们肯定可以精确地给出它一生幸福所需要的所有指标,并由此而估量它生活得幸福与否。人类从植物动物中脱胎出来,这些指标肯定是有效的。
但是(又来了一个但是),据我极其有限的人生经验(如果也可以算经验的话),也据我了解的我的朋友们的人生经验看来:参数指标也只不过是参数指标,它们确实只能是“参数”作为参考的坐标,而不可能准确、完整、全面、真正地描述生命的幸福。
因为幸福实实在在主要地是一种“主观的感觉”。你去问一个尚能基本生存的穷人是否幸福,他可能茫然,多半是摇头,但也可能点头:你去问一个生活无忧的富人是否幸福,他可能还是茫然,可能会点头,但也可能摇头。这种情形决非少数,而是多半如此。生活在所有的参数指标完全一样的环境阶层中的人,对幸福与否的问题同样一百个人有九十多个回答,这就是参数指标无能为力的依据。“幸福指数”是一个客观的存在,它能不能反映“幸福与否”这个主观感觉,尚在未知之数,而且多半是徒劳的。
下面有几个耳熟能详,众人皆知的古老故事,简单地说说也许能说明一些问题。
两千多年前,罗马大军攻陷希腊的城堡时,一个老人正在地上画着几何图形,当要命的剑劈向他的时候,他只留下了一句墓志铭式的名言:“不要踩坏我的圆!”这是著名的早期物理学家阿基米德。
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欧亚大陆,一天,他遇到了懒洋洋躺在地下晒太阳的哲学家第欧根尼,问他能帮什么忙。哲学家只回答说:“请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著名的印象派画家凡高,为了心中的艺术,放弃成为富翁的家族地位,以画谋生,穷困潦倒一生。(现在他传世的画作已经论亿论万的金钱价值了。)
现代天体物理学家霍根先生,终生坐在轮椅上,全身能自由活动的部分只剩下头脑和手指,可正是他的大脑,为我们描述了一幅灿烂的宇宙图景。
在牢狱中从容走上刑场的江姐;在癌症折磨中为人民操劳一生的焦裕禄;文学作品中的“牛虻”、“保尔”……
太多举不胜举的人生,无论从什么角度去解读他们的生命都会令人有所感悟,如果他们感觉自己的人生称得上幸福(这从他们坚定的目光,从容的神态可以确定）,那么“幸福指数”在哪里呢?
幸福主要是一种人生体验的主观感受,这是确定无疑的。
然而幸福的主观感觉,毕竟有迹可循,如果非要给出一个指标,那么我还是要提到前文曾经提到的“人生需求的金字塔”。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在阶梯次第的人生需求之中,每一个需求的“被满足程度”就可以引起“幸福感”。需求有层次,因此“幸福”也有层次。
当我们还生活在贫困线上的时候,小康的物质生活能引起幸福感。
当我们生活在不稳定状态的时候,安全和稳定的生活能引起幸福感。
当我们渴望的友情、爱情以及在社会关系中的隶属感有了着落的时候,能引起幸福感。
当我们在社会上,在人群中得到认可和受到尊重的时候能引起幸福感。
当我们能实现自我的理想的时候能引起满足感,幸福感。
——这些都没有错,都是真实的幸福。有人会说,这不叫幸福,这充其量只能称作肉身生理上的快感,心理精神上的快感。快感就快感吧,幸福不是空中阁,不是虚幻的世界,它始终得由一系列细小而繁杂的快感综合而成。没有这些细小的、局部的、层阶式的快感构成,幸福便不实际。
记得在海南农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七年知青生活中,当我在劳累一天之后,深夜了,独自在茅草屋内昏暗的煤油灯下(为了节省,连油灯都用小号的)看书,记得书目中有《毛泽东选集》、《牛虻》、《列宁回忆录》、《鲁迅全集》,还有当时知青们地下流传的“关于哲学的三十九个问题”等等。没有椅子,没有书桌,甚至连喝的水也可能是没有烧开的井水。每每此时,心中便会向往:如果有一杯好茶或咖啡,特别要有一盏明亮的台灯,我就是最幸福的人了!
对幸福的向往如此的简单,又是如此的实际,谁说这只是一种“快感”呢!
每天极为艰苦的劳作,每天极其简单的伙食,对人生前途的未卜又令人心焦,其中还夹杂着忧国忧民的思绪,这恐怕是每一位当年的知识青年共同的境遇吧。但年轻人的爱情给了我们幸福。
我们相亲相爱,相互关怀和挂念,有点像童话中的故事,谁能说这不是幸福呢！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已经走过了人生的大半,生活虽然依然简朴,思维已然经历了风雨,但“相亲相爱依旧在,白头偕老忆当年”。
共同走在我们自己的“朝圣之路”上,为了灵魂的安详。谁能说这不是幸福呢!
我对生命幸福的理解如此简单,恐怕也用不着什么“参数指标”去考量了。
但仔细想想,事情恐怕不是这样简单得一目了然,总是出了什么问题,使“幸福指数”和“需求层次金字塔”还不能使我满意。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幸福”还缺乏了什么更为重要的因素呢?
是灵魂。
缺乏了“灵魂的安详”,幸福就是苍白的。灵魂是人类生命的精髓,如果灵魂不在场,幸福就不得安生。如果灵魂不在场,人类的幸福便只等同于植物的、动物的“幸福”。
我绝不是故弄玄虚。
为什么相当多的人在生活富足,功成名就,具备了一切优裕条件的情形之下仍然不感到“幸福”(这种情况太普遍了),而为什么上面所列的“牛虻”、“保尔”们在艰难的生活状态中依然能宣布自己是“幸福”的?
区别在于灵魂。
而灵魂不在乎什么指数,也不管什么需求层次。灵魂无所不在,渗透其中,并且君临天下,统领万方。
试想一下,在所有上面提到的幸福感(或有人说是快感)之中,在什么情形之下能令你最感幸福?
是在无私地有益于别人的时候!
当你手上只有一块面包,而其中的半块竟然可以用于救活了一个濒临饿死的穷人的时候,你灵魂的安详与幸福一定是无与伦比的。
有时候我想:在《卖火柴的小女孩》中,如果有人在小女孩划掉她生命中最后一根火柴之前,慷慨地买下她所有的火柴,从而为她带去生存的温暖和光明,那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时候我还想,为什么真正的爱情能给人以幸福感,全因为我们能给自己的爱人奉上幸福,全在于我们心中彼此为着对方的幸福。爱与灵魂是相通的,因为灵魂的本质,生命灵魂的密码是“利他”,进而利人民,利国家,利人类整体。
(顺便自我幸福一下;如果我此刻写下的这几万微不足道的文字能够给我的朋友们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人生提示与感悟,那我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深感自己仍不够幸福,因为我的灵魂仍未能获得足够的安详。
到稍稍归拢一下思路的时候了。到目前为止,我对生命幸福的理解是不是可以这样描述:
　　1.肉身的、生理的、物质的需求基本保障;
　　2.心理的、精神的、文化的需求基本满足;
　　3.灵魂的安详和愉悦。
如此,幸福就是完整的。
前面的两项除了自身的努力以外,很大程度上还得依靠社会的进步,依靠人生的机遇,而灵魂的安详和愉悦则全赖于自身的修炼了。
生命追求幸福,而追求幸福的道路并不平坦和康庄,因为生命并不轻松,它苦难深重,负重而行,步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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