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稿:白鹿洞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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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洞书香

未参加这次市文史研究馆组织的白鹿洞书院采风之前,“白鹿洞书院”这个名字一直收藏在我记忆仓库一个空空的锦盒里。
20世纪90年代初,在一次黄埔区的文史调研中,我来到横沙村。村中有罗、朱、莫、黎四大姓氏,在朱氏聚居之处,我见到一个古门楼,门楼匾额上书“鹿洞”二字,在离门楼不远的朱氏大宗祠门口,赫然挂着一副门联:“开族派于沙头近挹雷峰秀气;振官声于岭表丕承鹿洞遗风”。两处重地都提到“鹿洞”,我明白,这里的朱姓族人一定跟“鹿洞”有莫大的关系。一问,方知这“鹿洞”是指南宋大儒朱熹曾经主持过的江西白鹿洞书院,再一查,原来这横沙朱氏竟是朱熹四世孙朱澄的后裔。
“白鹿洞书院”从此储存进我的记忆里。


这20多年来,我曾三次到江西,其中两次上庐山,但都与白鹿洞书院擦肩而过,所幸这第四次到江西是直奔白鹿洞书院而去的,这才令我记忆仓库里那有“名”无“实”的锦盒得到填充。
来到庐山东南麓的白鹿洞书院,禁不住心头一震。四山环合,中流溪水,茂林修竹,清邃幽深,这里确实是一个供人静心读书的好地方,难怪晚唐时,李渤来到这里便不愿走、走了又重来了。当年李渤与其兄李涉钟情这里的山水及灵气,结伴隐居在这里读书,后来,李渤考取了功名,做了江州刺吏。庐山在江州治下,旧地重回,一番感慨之下,他在这里劈树开山、修筑亭台楼阁、并广植花木,使这里成了文人墨客爬山涉水也要登临的洞天福地。因为李渤在此隐居时曾养有一只白鹿,于是人们便把这里称作白鹿洞。
时间来到了南唐升元四年(940),先主李知诰也看中了这个地方,他下诏在这里创办“庐山国学”。在皇帝的亲切关怀下,这庐山国学的声名迅速雀起,竟与国都金陵秦淮河畔的国子监齐名,一时间,全国学子蜂涌而至。如果说,在此读书是李渤开了先河,那么在此收徒办学,应该是从李知诰创办的“庐山国学”开始的。到了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这里被正式命名为“白鹿洞书院”,这时的白鹿洞书院,已驰名天下,与湖南长沙的岳麓书院、河南商丘的应天府书院、河南登封的嵩阳书院并称为全国四大书院了。
国家的兴亡,朝代的更替,必然连带着文化教育的盛衰,白鹿洞书院也免不了在历史的长河里浮浮沉沉,废了又兴,兴了又废。兴时,当有能人执掌,废了,自有能人复兴。南宋时,白鹿洞书院已像失去半壁江山的小朝廷一样,显得不大景气。淳熙六年(1179),这里终于迎来了大儒朱熹。这时,朱熹知南康军,而庐山正在南康治内。
与朱熹不期而遇,是白鹿洞书院的幸运,凭着对传播知识的热忱和自身的学识及能力,当然还有手中的权柄,朱熹全面复兴了白鹿洞书院。当是时,他自任洞主,亲自上堂讲学,大兴土木之外,还制定教规、延聘教师、招收学生、划拨田产、并奏请皇帝御赐匾额和书籍,使断壁残垣、荒草丛生的书院换了新颜。38年后,朱熹的儿子朱在又以大理寺正知南康军,他继承父志,除对书院旧物进行修葺之外,还增建了会文堂作为讲学和聚会场所。朱家父子的继往开来,使白鹿洞书院在江西、乃至全国众多书院中继续保持领跑,成为中国封建社会中后期书院教育的典范。
在以后的日子里,白鹿洞书院一直在起起落落中前行,期间不乏像朱熹那样的中兴者,来自广东东莞的翟溥福就是其中的一位值得书写的人物。元代末年,白鹿洞书院已毁于战火,直到明正统元年,才进行第一次维修。两年之后,时任南康知府的翟溥福率僚属捐俸,用以修葺和增建白鹿洞书院,先是新建了大成殿、大成门和贯道门,接着又修了明伦堂、先贤祠、两庑、仪门及燕息之所,从此,沉寂多时的白鹿洞书院的大名又复闻于天下。可以说,翟溥福的这次维修,基本奠定了明清以来白鹿洞书院建设的规模和基础,达到了历史的顶峰。
当然,以后的成化、弘治、嘉靖、万历年间以及清代历朝,当事者对白鹿洞书院还有多次的维修。作为一国之君,康熙皇帝也不甘落后,他不但挥动大笔为书院题匾,还向书院赠送包括自家珍藏在内的书籍。光绪二十四年(1898),清帝下令变法,改全国书院为学堂,白鹿洞书院也应运而变,延至光绪二十九年(1903),白鹿洞学堂停办,宣統二年,清廷废白鹿洞名称,改称江西省高等林业学堂,享有“海内书院第一”、“天下书院之首”美誉的白鹿洞书院延续了一千多年以后,终于画上了句号。


白鹿洞书院之所以延续一千多年而不废,表面上看来是因为历代的热心人士接力维护,但究其实质,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生命力的使然。外族可以夺取大汉的江山、建立自己的政权,但不能取代中国的传统文化,满清统治中国二百多年,统治者可以让全国的人都留着一条跟满人一样的辫子,但是,中国读书人手中捧的、科场上考的仍然是四书、五经!
白鹿洞书院正是一个传承、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所在。
在我看来,历来投身白鹿洞书院的人,无非是两种,一种是为应对科举考试而来,而另一种则是来寻求、切磋或传播学说的。
白鹿洞书院的前身庐山国学创办之时,科举制度已在中国设行了350多年,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已成了国人唯一的途径,因此,这里成为国人为驰骋科场而厉兵秣马的场所是理所当然的事,名师出高徒,从这里走出众多科场高手也是预想之中。据统计,白鹿洞书院自创办到废止的近千年中,共走出进士102名,其中,有伍乔、刘式、戴衢亭3位状元。在中国推行科举制度的1300余年中,其间产生进士10余万,状元660位,相比之下,白鹿洞书院这一组数字,实在算不上辉煌。从中可见,白鹿洞书院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传播、切磋学说的场所而存在的,朱熹主持复兴之后,更是如此。
朱熹推祟的理学发端于北宋的周敦颐,没有史料证明周敦颐到过白鹿洞,他落脚庐山时,也许白鹿洞书院正在废弃之中,但他创立的濂溪书院却正在庐山的莲花峰下,这里是他培育程颐、程颢兄弟成才的玚所,也是他自己的终老之地。周敦颐逝去106年之后,朱熹举起了修复白鹿洞书院的大旗,这时,理学已经程颐、程颢发扬光大,朱熹则成了这门学说的集大成者。
就在朱熹大力推崇理学的同时,一个与理学相悖的心学悄然而生,其始创人便是陆九渊。同是源自儒家的两派学说悖行已有一段时间,而朱、陆二人也终于有了第一次面对面的交锋,淳熙二年(1176),两人相会于信州鹅湖寺。当时,朱熹提出学而至知,先博览而后归之约,而陆九渊则主张先发明本心,然后加以博览,他认为本心之性千古不变,明心功夫终究久大。双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6年之后,朱熹诚邀陆九渊到白鹿洞讲学,在那里,陆九渊为白鹿洞书院的学子们详细讲解了《论语》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朱熹的门徒们听得津津有味,连朱熹也兴奋得离座向众人说:“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课后,他请陆九渊书写这堂课的讲义,并将讲义刻于石上以作纪念。到了明正德十四年(1519),这时离陆九渊到白鹿洞讲学已过去了300多年,陆氏心学的集大成者王阳明召集门徒来白鹿洞聚讲,聚讲的中心议题,自然是“知行合一”、“致良知”的心学。而此时,白鹿洞的洞主正是王阳明的忠实门徒蔡宗兖,可见,白鹿洞原是百家争鸣的所在。
时至于今,周敦颐、朱熹和王阳明的塑像,正分别静立在白鹿洞书院不同的院落里。


在明伦堂与江西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座谈交流之后,我们一行12人当晚住进白鹿洞书院的延宾馆中,这延宾馆缘自“握发延宾,礼待贤士”的古训,由朱熹始建。这是一组坐北朝南、类似四合院的建筑,北面高处是春风楼,据说是洞主下榻和著述之处,楼前,是朱熹的塑像。我们分别住在东西厢房里,房间中,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床边,特别摆了一个陈列着不少书籍的书架。
入夜,空山寂寂,缕缕书香伴我入眠。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