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南生口述（9）：在汕头商报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

·骏骅堂 原创2021-12-13 09:08·骏骅堂

原广东省委书记吴南生

阿爸因为自己受了伤，儿子虚岁十三就得去当童工，心中不无内疚，他并不逼我找工。不久，小姨丈的一个朋友来。他在戏班，是个老丑，这老丑吃了一辈子苦，供养出了一个大学毕业生。毕业就是失业，无奈之下，决定办一个商务英文专科学校。老丑帮儿子拉学生，先说服了小姨丈送儿子上学，小姨丈说出我来，老丑便上门来动员阿爸。老丑说，“当今社会不学英文哪有出路？”阿爸认同这说法。老丑又说，“我儿子的学校新办，第一批学生学费减半。”就这样我又重新上了学。

学校设在中山路一栋新建的三层楼上。同学不多，但都是少年心性，活跃，喜探讨人生和社会，能学，能玩，能闹的同龄人。几个老师也都年轻，大家混在一起，颇有一种大家庭的感觉。

一天，一个叫潘俊之的同学带我们去他家玩，我和他哥哥玩象棋。下着下着，他停下来转身写几个字又继续下。我颇好奇，问他写什么。他说是一篇稿子，给报社的。我不由得肃然起敬。他大不了我几岁，居然是一个作家！他递给我几份报纸，指点我那一篇是他的文章。我看他的文章，他写他的稿子，连棋也推一边去了。

这样的文章我也能写，我想，只是不知道写了该怎么办。没想到潘俊之的哥哥却怂恿起我来，他说，“我弟弟常说你的作文好，你不妨也写写试试。”他又说，“第一篇我来教你怎样投，真的，你要写，有稿费的。”

胡文虎创办的星华日报

就这样，一九三六年四五月间，我在汕头商报上发表了我第一篇文章, 拿到了两块钱广东纸。三六年春夏之间，两块钱广东纸一个人用，可以过一个月。我拿到了稿费，那种欣喜快乐让人可以飞上天去。我跑啊跑，直想在大街上大喊大叫。跑累了，停下来，想，我该怎样用这两块钱呢？念头一闪，我再不犹豫，直奔普益社。自我懂事时起我就知道阿妈想要一本潮州话读本的《圣经》，现在我终于能够用自己赚的钱给她买一本了。

阿妈停下衣车，珍惜地抚摸着书面，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末了，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我，“哪里来的这本书？”她问。

“妈！”我笑了出声。我一进门，报纸就捏在我藏背后的手上。我把手伸出来，报纸往她脸前一扬，“我的文章发表了。”

阿妈的眼睛忽地就润湿了，“给阿妈看，给阿妈看。”她说。

晚上，我先上床，阿妈过来看了看我，我没动弹，她以为我睡着了，回到衣车旁，一边继续车衣，一边便对阿爸说，“以后你可别再打他了，他已经在报上写文章了。”

从此，我像中了邪一样，玩命地写啊写。阁楼又小又闷又热，油灯昏昏，我背后的身影却很大，纸张一扬，灯火飘忽，我的身影就忽闪忽闪。灯光身影是我停下来思考时候的游戏。

肖红

几个月后，我的成名作《评肖红的生死场》在胡文虎的《星华日报》上发表了。报上几篇评论文章提及了我的一些观点，冠以作家的称谓。一天，我和弟弟去抬水，两人穿着短裤，光着膀子，赤着脚。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先生走过来问路，他说，“两位小弟兄，请教一下，有一位吴楚人先生，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吴楚人？吴楚人就是我啊。”我大为惊讶。

“你？你就是吴楚人？”他比我更为惊奇，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哈哈大笑，“真是少年出英雄。我从上海来，上海青年作家协会，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他伸出手来，我赶紧把手在短裤上擦了擦，来不及把肩上的水桶放下，就和他握起手来。

阿爸知道了这件事，哈哈大笑，说，“祖宗有灵，我们吴家又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摘自吴晓南著《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