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师院附中红卫兵评传:附录九 守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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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九 守石室

黎服兵

看微信公众号“百年广州人”之《石室往事》,明白些少广州圣心大教堂的前世今生,石室的历史沉浮。想起雨果长篇《巴黎圣母院》里的巴黎圣母院,果然和石室建筑风格类似,教派相同。连那飘出屋檐的泄水槽,造型都是怪兽的大口。

巴黎圣母院曾经目睹法国大革命,一如雨果《九三年》描述,在革命之后还有更革命,断头台永远不会休息,砍了路易十六,接着砍丹东,砍罗伯斯庇尔......巴黎的流血成河还是值得的,奠定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拿破仑法典》成为现代文明世界的基石。

石室目睹广州的文化大革命。文革初期的风云激荡激烈地冲击过石室,文革的残暴、血腥、丑陋,曾经在石室一幕幕上演。如果法国大革命是正剧,那么模仿它的文革则是闹剧。文革留给中国的只有累累伤痕,重重谎话。文革也制订过新宪法,史称“75宪法”,随着“四人帮”覆灭,文革宪法便烟消云散,何曾在历史上留下半点痕迹。

石室被它所藏的经卷文书烧得火红焦脆,里面的神父修士被驱赶到郊野求生之后,并不如《石室往事》所述成为物资仓库,而是成为“破四旧”抄家收缴物品的存放处。这里不归任何政府部门管理,是“广州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总部”(第一届)直接管理的战利品仓库。战利品仓库有两处,另一处是市一中的操场。“红八月”“破四旧”席卷全国,广州抄家缴获的“四旧”和“反动”物品不计其数,基本集中在这两个场所。一中保管的大多是粗重狼犺物品,石室集中的则是精致得多的东西。

在百官歇业,百姓无主的1966年7、8、9三个月,接管广州的是广州市红卫兵组织“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简称“主义兵”。主义兵起源于我的母校华师附中红卫兵,在毛泽东鼓动下反校党委(总支)、反工作队、支持“鬼见愁”血统论对联,所向披靡,接着杀向社会,和八一中学、外语学校为主的中学红卫兵组成了主义兵广州总部(第一届),总指挥、副总指挥均为华附高中学生,成为广州一股主要势力。

这时广州市委市政府虽然处于半瘫痪状态,但对上对下仍负有维持责任。虽然无法制止红卫兵的胡闹,还是想保证广州地区基本的社会秩序,于是想出一些权宜之计。其中之一就是引导红卫兵设立抄家物资保管处,希望能保存有文物价值的东西于万一。把物资放在石室,一举两得,同时防止了造反群众对教堂的进一步破坏。

市政府和主义兵总部还商量着办了另几件维持市容的事。一是请主义兵派出一批学生,训练成仪仗队,供即将到来的国庆节游行使用。这是个甜头,挺露脸的好事,先摸顺了这些刺儿头的毛。二是请主义兵派人维持“秋交会”的秩序。那时外地已有不少红卫兵到了广州,扬言冲击交易会,掀翻和资本主义交易的平台。只有主义兵出场才能制止外地红卫兵胡闹。这个“以夷制夷”的计策,也符合国情,据说是周恩来给广州出的主意。三是保卫火车站,那时广州火车站只有一个,在白云路,叫“广九火车站”。停课闹革命、大串联,最方便的通道是火车;破四旧、清理阶级队伍,遣返回原籍的“五类份子”也要通过铁路。火车站的秩序非常重要,也请主义兵派人管理。

我由于在学校支持反校党委、反省委工作队,支持“对联”,成了附中红卫兵的第一批成员。先被派到火车站值班,天天看着五类份子哭哭啼啼被押上火车,也看着兴高采烈的红卫兵进京串联。虽然日夜值班充当铁路公安,仍把自己当成参加革命的儿童团,神圣兴奋莫名。几天后我被派到石室,担负警卫和监督之责。市政府派工作人员来帮助清点物资,造册登记,必须由红卫兵保证安全,同时监督他们按红卫兵的主意办事。于是我又仿佛成了1949年进城接管政权的解放大军。

收缴的四旧物资越来越多,大卡车天天来来往往,教堂内已经堆积不下,渐渐堆放到院子里。院子有20余亩大小,红木家私、玉石雕塑、古籍善本、绫罗绸缎如垃圾散落满地,堆成小山。珠宝、银元、金条集中存放在教堂东侧传教士住宿的小楼里,由几位女生看守保管。我和几个男生负责把守教堂大门和院内巡逻。

石室位于一德路东头,离五仙门发电厂和海珠桥不远,本是热闹的地方,因了破四旧的肃杀,黑天后大街无人行走。石室前后门紧闭,没有特别批准不得进入,阴森森的像座小型监狱。我因为守火车站错过了火烧石室的热闹,进入石室后心生好奇,仔细打量过火烧的后果。祭坛上部拱顶果然烧得焦黑,不时有碎石掉落,已被麻绳围起禁止踏入。祭坛以外大部分空间堆满抄家物资,只剩中间通道和堆栈便道,几张行军床摆在进门内侧,是我们休息的地方。

夏天暑热,不时雷雨。教堂的彩色玻璃全部打碎,大雨斜风,濡湿满堂物资。堂外空地堆放的物资来不及遮盖,临时搭起的简陋雨棚挡不住暴雨,简直是浸在水中。打湿的东西被骄阳暴晒,暑气蒸腾,反复几次便生出莫名的恶臭,连上打翻的香水脂粉味、焚烧书页木器的焦糊味、沤烂的戏服洋装味,别提有多恶心了。路人可以掩鼻匆匆而过,我们只好用加厚口罩抵挡。石室那时不啻人间地狱。

我们值班巡逻尽心尽责到敏感地步,设想出许多阶级敌人来破坏的可能并准备好应对方案,疑神疑鬼搞得疲惫紧张。陪同的政府工作人员倒有善意,安排好我们轮休,还弄来夜宵给夜班人员填肚子。驻扎在烈士陵园对面总部的同学不时会来检查慰问,我们都以为是为革命站岗放哨,相当自豪。

还好十几日平安无事,大家也就慢慢松懈下来,有空打量这些战利品。虽然砸坏、烧坏、沤坏不少,但其中真正的艺术品却不失摄人魂魄处。善本册页懂得不多,国画写意也不懂欣赏,但西洋油画、雕塑具象写真,陷落泥淖不损元气,常常吸引我们在周围流连忘返,反复观赏。其中的裸体艺术更让我们这些未涉情爱性爱的大孩子血脉愤张,兴趣盎然,想看又怕别人发觉,不看又忍不住。矛盾重重中倒是忘了疲劳,尤其不怕值夜班,可以自由欣赏没人知道。

平静往往是出大事的先兆,小楼里层层关卡看守严密的“小黄鱼”居然失窃!我们根据曹禺话剧《日出》对话,把大金条叫“大黄鱼”,小金条叫“小黄鱼”。小黄鱼少了几条,可不得了。在煞气浓重的年月,敢偷黄金的实在稀罕,特别出现在老红卫兵内部,还是头一回。其实那时偷金条根本换不了钱,也就是好玩罢了。能进小楼的人不多,几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不是我们值班干的,也不是保管女生,倒是来检查的大同学顺手牵羊。主义兵总部对此事作了严肃处理,收缴金条,盗窃者开除出红卫兵队伍。 被开除的也不是善茬,扬言要宰了主张开除的同学,一时满城风雨。总部负责同学不信邪,放言不惜动武也要维持纪律,遂把恫吓者逼退。

石室和藏在其中的物资就在这极不稳定的状态里维持到1966年10月初。毛泽东在这段日子里号召深挖隐藏在身边的赫鲁晓夫,鼓励全国红卫兵继续造反,在北京接连接见各地来京串联的红卫兵,自8.18起至9.15已有三次,每次人数过百万。守卫广州火车站、交易会、物资存放点的人员极为兴奋,军心开始不稳,怕失去到北京见毛主席的机会。总部需要这批最可靠的老兵支持,也要犒劳一下将士,便和广铁总局联系,在京广16次特快加挂两节卧铺,把我们送到北京。

我们赶上10.18第四次接见。石室没有了红卫兵的身影,留归市政府管理。

201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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