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精英张德杏的曲折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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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仁讨论 | 贡献2018年10月22日 (一) 22:16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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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德杏与潘卫平是中学同班同学

张德杏毕业于清华大学无线电系,与他聊天几分钟,你马上会发现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头脑十分灵活、知识面很广、风趣、圆滑、口齿伶俐、能迎合不同口味听众的“社交专家”,用广州人的话来讲,称之为“世界仔”。

他妻子潘卫平与他的性格不同。她正派、有主见、文静。他们在广州华南师范学院附中读中学时是同班同学。华南师范学院附中是广州市乃至广东省最有名气的中学,多少年来一直高居广东省地区中学高考的第一名。当时潘卫平是全校的红领巾大队长,优秀团员,全校学生的榜样,而张德杏却被认为是班上的政治落后分子,没有加入共青团。张暗恋着潘。

考大学时,张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而潘却因亲生父亲在海外而政审不合格,在老师的劝阻下没有考大学。潘响应党的号召,下乡当了一名知青。张、潘在社会上的地位反了过来:一个是大学生,另一个是农民;而且张在北京上学,潘则去广东花县的农村插队。但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而且优点互补,同甘共苦,闯出一番事业。

2. 在“文革”中的趣事

“文化革命”初期张积极参与运动,成了清华一造反派组织的干将。但随着运动的深入,他对这场“革命”的含义愈来愈怀疑,加上他出身知识分子家庭,非“红五类”(革命军人、革命干部、工人、贫、下中农子弟),父母受冲击,他开始退出学校激烈的派性斗争。

工宣队、军宣队进驻清华大学后,在学生中大抓“反革命分子”、“武斗分子”,要求学生按林付主席(林彪)的要求,“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背诵毛泽东语录,检讨自己在“文革”中的错误,深挖自己灵魂深处违背毛泽东思想的“封、资、修”毒瘤。清华校园内人人自危,学生老老实实坐在一起背颂毛主席语录。张又以他那独特的幽默方式对待这场林彪式的所谓“严肃的、关系到我们民族生死存亡的政治学习”。工宣队领导在大会上讲:“毛主席是世界革命的领袖,他老人家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连我们的好兄弟阿尔巴尼亚人民都能对《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张听后马上提议与同学比赛倒背《毛主席语录》。他说:“连外国人都能倒背语录,我们中国人更要争口气!”在他的号召下,一群学生开始练习倒背语录。张德杏很快就能倒背多段语录。工宣队的师傅见到学生们像和尚念经似的,熟练地背着:“题问权政是题问本根的命革,权政了有,切一了有就;权政了有没,切一了失丧就。”,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学生在背什么。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这是在倒背语录:“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有了政权,就有了一切;没有了政权,就丧失了一切。” 四十年后我们同学聚会,张德杏还能即席流利倒背几段毛主席语录,同学们无不称奇!

工宣队为了配合当时的政治学习,要求各系出墙报,宣传毛主席语录。在一期墙报上,出墙报的同学用了毛主席给解放军战士王杰的题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把这两句话用篆体书写,装饰成两枚方型图章。张德杏煞有介事地上前朗读。他没有先上下读,而是先左右读。结果读成:“一怕不苦,二怕不死。”引得同学哄堂大笑。但从中文的角度,先上下读与先左右读都是可行的,张这样读语法也不能算错。大家说这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求更高,因为是主动要求吃苦,主动要求去牺牲。工宣队的师傅也被张德杏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佩服张的聪明,还与他交了朋友。

3. 在洞庭湖农场的趣事

张德杏大学毕业后与我一起被分配到湖南常德地区汉寿县的洞庭湖军垦农场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每天在田间劳动十几个小时,十分艰苦。张是苦中作乐的高手,他的油嘴滑舌不仅在同学中制造笑声,连“再教育”我们的解放军战士也乐不可支。连长平时总是板着面孔,一本正经的样子,但经不起张的“糖衣炮弹”攻击。当连队杀了一只大公猪时,张马上提议把公猪的生殖器进贡给连长,因为连长要回家探亲了,需要保养身子。连长嘴里说“不用不用”,但私下里还是欣然接受,让炊事班炖了送去他房间,这成了同学们私下的笑料。张回广州探亲回来时,不忘给连长带来一包广东“南雄烟丝”,声称为了买这包烟丝,他不惜在回来途中在韶关南雄下火车,买到烟丝后再转乘第二趟火车回湖南农场,这使连长十分感动。但私下里张告诉同学,这些烟丝其实是广州地摊上买的便宜货,连长根本不识货。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连队从不追究他为什么回广州探亲总超假迟归,同学都掩着口笑他狡猾。

当时连队同学中一位高干子弟有一部德国进口的照相机,是他父亲接见外国军事代表团时收到的礼物。照相机在农场被弄坏了,后盖整个脱落,还变了型。这种高级相机对密封要求很高,嵌装要非常精确,只有大城市中少数专业照相店才能找到配件及维修工具。张自告奋勇修理相机,他仅仅用简单的小锤子、螺丝刀,天天摆弄那部相机,竟把它修理好了。我们在农场留下的几张珍贵照片,都是这部相机的杰作。张还自己动手安装了一台照片放大机,用相机的镜头作放大镜,在茅草棚宿舍里布置了一个小暗室,买了些显影、定影药粉,自己冲洗照片。张除了给同学冲洗照片,当然首先忘不了给连长及解放军战士冲洗照片。这些小娱乐在当时环境下很容易被上纲上线为“小资产阶级情趣”,先封住连长的口,就不会被禁止了。果然,连长对这位知情识趣的能人十分赏识。晚上,等同学都入睡后,张除了热心为连长及同学冲洗照片外,还忘不了与几位好朋友偷偷溜入厨房加餐。大家都不知道张一直在偷吃为第二天午餐准备的肉菜,几十年后张还津津乐道谈当年偷吃的乐趣。

在农场,张德杏一直保持与潘卫平的书信往来。潘卫平在信封上书写“广东花县”,其中“广东”二字写得比较撩草,又靠得近,看上去象“库”字,同学见到连队文书取回信件中有潘卫平的信就大叫:“德杏,阿库来信了!”其它同学也跟着起哄。他们两人的关系人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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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同学。(张德杏在前排左二)(1971)

4. 再分配去了湘西

两年后,从农场再分配时,不知什么原因连长忘了关照这位平日的老友。张当时得到了最差的分配方案,被分配去湘西最偏远的吉首土家族自治州一个小无线电厂工作。 后来从同学口中得知,全连队只有张德杏敢给连长开玩笑,所以连长有什么坏事都怀疑是“捣蛋鬼”张德杏干的。 在我们下河挖河泥筑桥时,连长心爱的大烟斗不见了。有同学开玩笑说可能是张德杏把烟斗放在木桩上打入地基里了。连长深信不疑,因为只有他敢干。 把大公猪的生殖器“进贡”给连长后张讲的笑话也传入连长耳朵。在连部门外架起炖猪生殖器的锅翻侧,连长也怀疑是张干的。连长表面不说,背地里在再分配时报复张德杏。多年后,当时任班长的同学把实情告诉张,张一面委屈,他完全不知道这两件事,更不用说去干了。 张德杏去湘西报到后告诉我:“文化革命中别人说读清华大学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现在我是‘一年洋,二年土,三年土到家(当地少数民族是土家族)”,我们都觉得把张德杏困在这十万大山中太委屈他的聪明才智了。

5. 研制矿山起爆器救活了小厂

张工作的那间小厂设备陈旧、技术落后、没有什么订单,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工厂派了张在长沙市设办事处,他也无事可做,常偷偷溜回广州看母亲及去花县会爱人。时间长了,张觉得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工厂垮了自己更没有着落,于是他开始进修英文及注意市场动态。

机会终于来了,当时东欧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准备从中国订购一批矿山机械,其中需要大批矿山用起爆器,即爆破采矿时所用的脉冲点火装置。当时,我国一些大型矿山机械厂生产的起爆器由两大件组成,每件重20公斤。起爆前电源与脉冲装置要连接,很不方便。而且这种起爆器怕浸水,装置进水后会漏电,影响起爆,甚至出危险。

张开始查阅国内外资料,仔细分析起爆器的结构。他自己绘图,找在长沙机械厂工作的同学代为加工,最终,他做了一台仅20公斤重的起爆器取代原来两大部件共40公斤重的旧起爆器,张与他那间小厂的厂长一起带上这台新型起爆器去北京参加出口投标。

他研制的起爆器不仅重量轻,安全可靠,而且有个独特的密封的外壳,起爆器可以在水中操作,适用于矿井下潮湿甚至水浸的恶劣环境,它还可以从2-3米高处摔下来,外壳不受损,这个新型起爆器方案最终击败大型国营企业等其它竞争对手,赢得了出口订单。

6. 调回广州的努力白费了

这次胜利使那个山区小厂起死回生,工厂上下一片欢腾,张成了工厂的救星、财神。厂领导对张德杏说“你提任何要求厂都会满足你,除了一条:工作调动。你要调回广州工作想都别想,绝不同意。”当时,张与潘已结婚并有了一个小女儿,张为自己调动回广州工作及全家团聚的努力因这次胜利而全白费了。

最终,厂领导为张开出了使全厂职工羡慕的优越条件:将潘卫平从广东花县调来湖南吉首,潘从知青转为工人,安排潘去浙江杭州进行专业技术培训,以后张德杏出差可以带上家人、孩子同行,出差地点一般仅限广州、北京,因为这两处有张的亲戚……。张、潘只得把家安顿在吉首,但心中念念不忘回广州。

7. 张德杏读海洋专业研究生

1978年,“文革”后招收第一批研究生,当时中央有规定:任何单位不能无故阻碍单位职工报考研究生。对于我们这批长期在外地工作的老大学生来讲,这是最佳的考户口,调回家乡工作的机会。在研究生考场上,我们一同毕业的农场场友们来了近八成,我考北大师资班时规定只收北大毕业生,每个名额有七个人竞争。

张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针。他认为回清华大学读研究生与去其它大学或研究所读研究生并没有多大区别,既然读研究生最终为的是户口,不如挑选一些冷门专业,避开竞争,只要能回广州就行。他盯上了广州市的南海海洋研究所,读海洋专业不可能再把他分配去湘西大山区工作。为此,他开始用一个月时间专心看海洋专业书籍。考研究生第一试是笔试,他竟考了第一名,成绩超过许多原该专业的毕业生。第二试是面试,由专业导师及专家当面提问。张到广州参加了面试,他对答如流、滔滔不绝。最终,该专业仅录取了张一个人。去报到时他导师对他说:“我一听你回答问题就知道你根本没有读过这个专业,但你应对自如,很自信,很聪明,所以最后我还是决定录取你。”

8. 全家在香港团聚

在广州读研究生使张终于回到家乡,但潘卫平与孩子却留在了湘西,全家仍难以团聚。随着我国的开放,海外回国寻亲探亲的华人多了,潘卫平在香港的年迈老父亲很想见见小女儿,写信让潘卫平去香港探亲。当时各地去香港探亲的名额十分少,广州虽然离香港近,但当地人有港澳亲属关系的人占近八成,申请去香港探亲要排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队,而在湖南吉首少数民族地区则极少有人会申请去香港探亲,潘卫平在湘西因祸得福。加上工厂里一位厂长调去湘西军区任职,负责出境审批,他与张的关系很好,就把潘申请的“双程证”(去香港探亲),换成了“单程证”(移民去香港)。潘卫平带上女儿去香港安顿好后,再以夫妻关系为张申请去香港定居,一家人终于在香港团聚。

9. 在香港艰苦创业

张与潘一家在香港初期生活很艰苦,两人都去工厂打工,一家人挤在十分狭窄的公屋内。潘卫平在一家五金厂打工,这家厂的主要工作是“剪铁皮”,即把进口的大卷合金铁皮按各厂的要求剪成宽度合适的长条铁皮,再卷起来交给工厂的冲床去冲压加工成各种部件。工作看似简单,但十分繁重,一卷铁皮重达6吨,吊装、展平、剪切、卷动都需要用大型机械。潘以她那稳重、认真的工作态度,很快赢得老板的赏识,加上她过去在学校中当干部的经验及她的亲和力、组织能力,使工人都信服她,她成了老板的有力助手。后来老板移民去国外,就把这个小厂交给她了。张放弃了其它工作,与潘一起管理这间小厂。他们一没有后台,二没有资金,在香港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求生存,其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经过几年的拼搏,香港一家大的上市公司看中了这间小厂的发展前景,注资入股,张不失时机地将新厂设回广东东莞。他亲自策划、买地、设计厂房、引入先进设备、扩大生产,经过香港金融风暴及几次大动荡后,他们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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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初次去张德杏(右)香港的家作客。(1995)

10. “剪铁皮”的小厂发展成为香港最大的五金厂

现在,他们的鸿富五金厂已经成为香港最大的五金厂。工厂在香港大埔工业区有很大一片厂房,与香港制币厂及著名的李锦记工厂为邻。在东莞又建了两座现代化的厂房,每天几十台载重汽车繁忙出动,工厂加工量以万吨计,年产值达几亿元。厂区内有湖、假山、楼台亭角,还有篮球场、网球场及小型高尔夫练习场,厂区种了许多芒果、龙眼树,还有桃花等各种植物。张德杏自豪地告诉我,所有的树都是他亲自种的,这不仅是为了绿化厂区环境,而且是他的一大爱好,大概他还未忘记我们在湖南洞庭湖军垦农场的日子,虽然艰苦,却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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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左起:张德杏、马达弟、潘卫平(2008)

11. 香港优秀中小企业家

张与潘成了全厂的家长,他们与职工的关系很好。工厂为十几个中层干部配了小汽车,每年公司请几十名员工和他们的家属去世界各地旅游。公司年会每年都在香港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半岛酒店举行。他们的工厂成为香港五金制造行业的龙头企业。张与潘成为“香港优秀中小企业家”。 至富后张德杏夫妇热心参加社会公益活动,广东东莞授予张“东莞荣誉市民”称号。

12. 张德杏对同学、朋友的真心真意

张没有忘记在洞庭湖军垦农场的难兄难弟们。一位同学的儿子准备出国留学,需要海外经济担保,张二话不说就一口答应下来,很快就开出银行存款证明及经济担保书,交给这位同学。长沙一位同学重病住院,很想见见老同学,张夫妇利用周末专程从香港赶到长沙医院来看望,陪他聊天,并为这位同学的新书《书生乱弹》 作序,出钱印书,了却这位同学的心愿。几十位同学们回原洞庭湖军垦农场作《风雨四十年》聚会,张因公司开董事会,无法当天赶来。他第二天从香港驾车到深圳,再转乘飞机赶到长沙,一下飞机就坐3个多小时的小车从长沙风尘仆仆的赶到洞庭湖与同学见面,同学都很感动。聚会时张德杏提议今后多组织这类同学聚会,为了减轻同学的负担,他捐出几万元作为同学活动基金。他对同学、朋友是真心真意、毫不含糊的。

聚会时张德杏仍是那样眉飞色舞,妙语连篇,他到哪里就把笑声带到哪里,他永远是那“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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