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利《未来简史》:实验室大鼠的抑郁生活

实验室大鼠的抑郁生活

了解了心灵的概念,也发现我们所知竟如此有限之后,我们就可 以回到原来的问题:动物是否具有心灵?包括狗在内的一些动物,想 必能够通过修改版的图灵测试因为当人类想要确定某个实体是否具 有意识时,会寻找的不是数学能力或是记忆能力,而是能否与人类建 立情感关系。人类有时候痴迷于某些东西,比如武器、汽车甚至内衣 裤,从而产生强烈的情感依附,甚至变成恋物癖。但这些依附只是单向 的,并不会形成关系。但对大多数狗主人来说,狗能够成为他们的伙 伴,与他们建立情感关系,就足以让他们相信狗并不是没有心灵的自 动物。

但这对怀疑论者来说还不够,他们会说情感也只是算法,而目前所 有已知的算法无须意识便能运作。就算动物展现了复杂的情感行为,我 们仍然无法证明这绝对不是极度复杂但无意识的算法所为。当然,这种 说法也能应用到人类身上。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做实验的时候说自 己有意识),理论上也都有可能是无意识的算法所为。

然而就人类而言,只要某个人说自己有意识,我们却全盘接受。根 据这项最小的假设,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找出意识的脑波特征,并用来有 系统地判别某个人是处于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状态而既然动物的大脑有许多特征和人脑相似,随着我们越来越了解意识的脑波特征,也就有 可能判断其他动物究竟有没有或是在何时具有意识。如果某只狗的大脑 显示出与有意识的人脑类似的脑波特征,将会是很有力的证据,证明狗 也有意识。

对猴子和老鼠的初步测试表明,至少猴子和老鼠的大脑确实显示 出了意识的脑波特征。8但考虑到动物大脑和人类大脑仍有差异,而 且我们距离破译所有意识的秘密还有一大段距离,可能需要再过几十 年,才能真正开发出具有决定性的测试。与此同时,究竟该由哪方来负 责举证?我们到底是该先把狗视为无意识的机器,直到证明并非如此 为止,还是要把狗看作像人类一样有意识,直到出现令人信服的反证 为止?

2012年7月7日,许多神经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的权威专家齐 聚剑桥大学,签署《剑桥意识宣言》(The Cambridge Declaration on Consciousness),其中提到:“各种证据均指出,非人类动物拥有构成意 识所需的神经结构、神经化学及神经生理基础物质,并且能展现出有意 图的行为。因此,证据已充分显示,负责产生意识的神经基础物质并非 人类所独有。非人类动物,包括所有哺乳类动物、鸟类,以及章鱼等其 他生物,均拥有这些神经基础物质。” 9因为仍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这 项宣言只差一步,并未直接说出其他动物也具有意识。尽管如此,这确 实已经让举证责任转向了另外一方

为了响应科学界的转向,2015年5月,新西兰议会开全球国家先 例,通过《动物福利法修正案》(Animal Welfare Amendment Act ),在 法律上承认动物也像人类一样具有情感。该法规定,从此必须认识到动 物具有情感,因此在畜牧等情境下,必须适当维护动物的福利。在一个 羊多于人的国家(3000万vs 450万),这项声明影响重大、加拿大魁北 克省也已经通过类似的法案,其他国家可能很快也将跟进、,no

许多企业同样已认识到动物也有情感,但这常常反而让动物落入不 愉快的实验室实验。例如,制药公司经常使用大鼠来测试抗抑郁药物, 在一种常见的实验计划中,需要取100只大鼠(以求统计可信度),分 別放进装满水的玻璃管内。这些大鼠会一次又一次努力想爬出玻璃管, 但都无法成功。经过15分钟之后,大多数都会放弃努力,只是漂在管 子里,对周围情况漠然置之

接着,另外取100只大鼠,同样丢进玻璃管,但这次会在14分钟 后、当它们快要绝望之时,把它们捞出来,擦干、给食物、让它们休息 一下,然后再重新丢回管子里。第二次,大多数大鼠都能撑上20分钟 之后才放弃。为什么这次多了6分钟?因为过去曾有成功的记忆,触动 大脑释放某些生化物质,让大鼠觉得乂有了希望,而延迟了绝望的时

图16左图:大鼠抱着希望,挣扎着要逃离玻璃管 图17右图:大鼠已经放弃希望,漠然地漂在玻璃管中间。只要我们能找出这种生化物质,就可能找到人类的抗抑郁药物:只 不过,大鼠的脑中随时都有许许多多种化学物质,怎样才能知道究竟是 哪一种有抗抑郁作用?

为了这个目的,还需要更多组没接受过这项实验的大鼠,在找 出认为可能是抗抑郁成分的化学物质之后,每一组注入不同的化学物 质,然后把它们丢进水里。譬如注射化学物质A的组别仍然只撑了 15 分钟,就可以把物质A从可能清单上両掉。如果注射化学物质B的组 别撑了 20分钟,这下就可以告诉首席执行官和股东,你们可能中了 大奖。

持怀疑态度的人可能已经跳出来,认为这段叙述把大鼠讲得太人性 化了,实在是想得太多。他们认为,大鼠既不会感觉到希望,也不会感 觉到绝望,虽然有时候它们动作很快,有时候在原地不动,但它们并不 会有任何感觉,而只是受无意识的算法驱使而已。但如果真是这样,这 个实验又有何意义?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就是为了诱发改变,而且不 只是改变人类的行为,更要改变人类的感觉。客户找到心理医生,说: “医生,想想办法让我别这么抑郁吧。”他们不是让医生用机械刺激使他 们就算心情低落仍然动作灵敏,而是要感觉很开心如果制药厂觉得用 大鼠做实验有助于开发这样的神奇药丸,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认定 了大鼠的行为也带有人类的情感。事实上,这正是各家精神医学实验室 认同的前提。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