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利《未来简史》:可以请哪位踩个刹车吗

来自通约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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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请哪位踩个刹车吗? 我们说得平静,但很多人听到这 些可能性却会十分恐慌。他们甘心听 从智能手机让他们做的事,也很愿意 吃医生开处方的任何药物,但只要一 听到升级进化成超人类,就会 说:“我希望到时候我已经死了。”有 个朋友就曾告诉我,她对于变老最担 心的一点,是怕自己与时代脱节,变 成一个总在怀旧的老女人,再也看不 懂身边的世界,也做不出什么贡献。 而这正是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听 到“超人类”这种事所担心的。我们觉 得,到了那样的世界,我们的身份、 梦想甚至恐惧都会与时代脱节,而且 再也没有什么可贡献的。今天不管你 是什么身份,可能是虔诚的印度教板 球运动员,也可能是努力向上的女同 性恋记者,一旦到了升级进化后的世 界,你就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身处华 尔街的尼安德特猎人,你完全不能融 入那个世界。

尼安德特人不用懂纳斯达克指 数,毕竟这两者之间相隔几万年之 久。但由我们现在的意义所建构的世 界,却可能会在几十年内崩溃。仅仅 希望自己到时候已经死了,免得与时 代脱节,可能还不够可靠,就算到了 2100年还不会有“神人”走在路上,各 种让智人升级进化的尝试也很有可能 在21世纪内就让世界大为改观。科学 研究和科技发展的速度,将远远超过 我们大多数人的预期。

很多专家说我们还需要很长时 间,才能孕育出基因改良婴儿,或制 造出能与人比拟的人工智能。然而, 大多数专家所谓的很长时间,用的是 学术经费和大学职位的时间标准。所 以,所谓“很久”可能只是20年, 而“绝不”可能是超过50年。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用到互联网 的那一天。那是在1993年,当时我读 中学,和几个哥们儿去找朋友伊多 (他现在是个计算机科学家)打乒乓 球。伊多当时已经很痴迷计算机,在 打开乒乓球台之前,他坚持让我们看 一项最新的奇迹。他把电话线接到计 算机上,按下几个键。大约一分钟, 我们只听到一连串吱吱声、尖叫声、 嗡嗡声,然后就是一片沉默。失败。 我们不停地咕哝着发着牢骚,伊多又 试了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最后他 终于发出欢呼,宣布自己已经把计算 机链接到附近一所大学的中央计算机 中心了。我们问:“哦,那中央计算 机里有什么啊?”他承认:“这个…… 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但什么都可以放 进去。”我们问:“放什么?”他 说:“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什么都可 以放啊。”当时听起来这实在没什么 意思。于是我们打了乒乓球,而且接 下来几周有了新的乐子,就是嘲笑伊 多,笑他的想法有多荒谬。在我提笔 写下这段故事的时候,它不过是不到 25年前的事。再过25年,谁知道会发 生什么事呢?

正因为如此,有越来越多的个 人、团体、企业和政府都非常认真地 追求着长生不死、幸福快乐以及如神 一般的能力。预期寿命大幅提升,已 经让保险公司、退休基金、卫生系统 和财政部门心惊胆战。现代人活得要 比预期更久,而我们并没有足够资金 应付他们的退休金和医疗开支。由于 未来的70岁有可能就像现在的40岁, 已有专家呼吁提高退休年龄,并重新 调整就业市场的结构。

一旦人们意识到我们正以如此高 速冲向未知,而且还没法指望自己死 得够早,常有的反应就是希望有人来 踩刹车,减缓我们的速度。但我们不 能踩刹车,而且理由很充分。

首先,没有人知道刹车在哪儿。

专家各有所长,各自精通人工智能、 纳米技术、大数据或基因遗传学,但 没有人能成为一切的专家。因此,没 有人能真正把所有点都串联起来,看 到完整的全貌。不同领域彼此的影响 错综复杂,就算最聪明的头脑也无法 预测人工智能的突破会对纳米技术有 何影响;反之亦然。没有人能掌握所 有最新科学发现,没有人能预测全球 经济在10年后将会如何,也没有人知 道我们在这一片匆忙之中将走向何 方。【喜马拉雅听书-人类的新议题4-5分段】既然再也没有人了解整个系统, 当然也就没有人能够阻止。

其次,如果我们不知怎么成功踩 了刹车,就会让经济崩溃并拖着社会 一起下水。后面章节将会解释,若要 维持现代经济,就需要不断且无止境 的增长。如果增长停止,经济并不会 温和地平静下来,而是会轰然崩塌。 正因为如此,资本主义才会鼓励我们 追寻不死、快乐和神性。毕竟,我们 能穿几双鞋、能开几辆车、能度几个 滑雪假期,这些数字都是有限的。经 济需要永远持续的增长,也就需要能 永远持续的议题——追寻不死、快乐 和神性。

可是,如果我们需要无止境的议 题,难道快乐和不死还不够,一定得 去追寻叫人害怕的超能力吗?原因就 在于,这件事无法与另外两项分割 开。当研发出假肢,让截肢的患者能 够重新走路的时候,同样的科技就能 用来为健康的人进化升级。如果能够 发现防止老年人记忆力衰退的方法, 同样的方法也能用来为年轻人增强记 忆力。

治愈与进化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医学一开始几乎总是要拯救那些落在 常态下限以下的人,但同样的工具和 知识也能用来超越常态的上限。伟哥 一开始用于治疗血压问题,但辉瑞公 司惊喜地发现,它竟然也能医治阳 痿。于是,伟哥让数百万人重新获得 正常的性功能;但很快,就连没有阳 痿问题的男人也开始服用伟哥,好让 自己超越常态、得到过去未曾拥有的 性能力。 46

发生在特定药物上的事,也有可 能发生在整个医药领域。现代整形外 科诞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当时 哈罗德·吉利斯(Harold Gillies)在奥 尔德肖特(Aldershot)陆军医院医治 脸部创伤。 47 但他在战后发现,同样 的技术也能用来让无病无痛但很丑陋 的鼻子变得更为美观。整形手术一方 面继续帮助伤病患者,另一方面也越 来越多地用来为健康人士加分。如 今,整形外科医生在私人诊所里赚得 盆满钵满,其明确而且唯一的目标就 是要让健康的人进一步提升、让富有 的人更漂亮。 48 同样的情况也可能发生在基因工 程上。如果有位亿万富翁公开宣布, 他希望能为自己打造一个超级聪明的 后代,可以想象舆论必定一片哗然。 但实际情况不会是这样,而可能是一 个渐进的过程。一开始,可能是某些 父母的遗传特征(genetic profile)让 孩子有极高风险染上致命的遗传性疾 病,于是决定采用体外受精,并对受 精卵的DNA进行检测。如果检测结果 一切正常,皆大欢喜;但如果发现大 家所担心的突变,就得销毁这枚胚 胎。

那么,为什么一次只让一枚卵子 受精呢?何不一次让多枚卵子受精, 这样就算三四个都有缺陷,只要有一 枚良好的胚胎就行。当这种体外选择 变得可接受,费用也合理时,其使用 就会更为普及。毕竟基因突变的风险 无处不在,所有人的DNA里都带有某 些有害的突变、不理想的等位基因 (allele)。有性生殖就像买彩票, 只能靠运气。(有一个著名但可能是 杜撰的故事,说的是诺贝尔文学奖得 主阿纳托尔·法朗士和美丽而有天分 的舞者伊莎多拉·邓肯1923年碰面时 的情景。两人讨论着当时流行的优生 运动,邓肯说:“想象一下,孩子有 我的美丽、你的智力,该有多 好!”而法朗士则回答:“你说得没 错,但如果孩子有的是我的美丽、你 的智力,又该怎么办?”)所以,何 不取巧一下?同时让几个卵子受精, 再挑出最好的组合。只要等到干细胞 研究能让我们廉价取得无限量的人类 胚胎,你就能从几百个选项中选出你 最理想的宝宝,这些宝宝都带着你的 DNA,保证没有遗传疾病,而且也不 需要未来再做基因工程。将这个过程 重复几代,最后很容易就会制造出超 人类(或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反乌托 邦)。

但是,如果就算让几百甚至无数 个卵子受精,仍有致命的突变怎么 办?难道要摧毁所有的胚胎?为什么 不能把那些有问题的基因换掉呢?有 一项突破性案例,与线粒体 DNA(mitochondrial DNA)有关。线 粒体是人类细胞内微小的细胞器,产 生细胞使用的能量。线粒体有自己的 一套基因,与细胞核中的DNA无关。 如果线粒体DNA有缺陷,就会导致各 种造成人体衰弱甚至致命的疾病。使 用体外受精技术,目前在技术上已经 可以制造“三亲宝宝”,以避免线粒体 遗传疾病。这种婴儿的细胞核DNA来 自父母,而线粒体DNA则来自第三 人。2000年,密歇根州西布鲁姆菲尔 德(West Bloomfield)的莎伦·萨里嫩 (Sharon Saarinen)生下了一个健康 的女婴阿兰娜(Alana)。阿兰娜的 细胞核DNA来自母亲莎伦和父亲保 罗,但她的线粒体DNA来自另一位女 性。从纯技术的角度来看,阿兰娜有 三位亲生父母。一年后,2001年,美 国政府因为安全和伦理问题而禁止了 这项技术。 49

但在2015年2月3日,英国议会投 票通过了所谓的“三亲胚胎”法,允许 使用此项技术和进行相关研究。 50 截 至目前,要替换细胞核DNA在技术上 及法律上都还不可行,但等到解决技 术困难,过去允许更换缺陷线粒体 DNA的相同逻辑,似乎也能套用在细 胞核DNA上。

而在选择及更换之后,可能的下 一步就是改写。如果能够改写致命基 因,又何必多此一举插入外来DNA? 何不直接重写基因代码,把某个危险 的突变基因改成良性的?这样,同样 的机制修改的可能就不只是致命的基 因,还包括不那么致命的疾病,比如 自闭症、智力缺陷或肥胖。毕竟,谁 愿意自己的孩子有这些问题呢?假设 基因测试指出,你的女儿很有可能聪 明、美丽又善良,但有轻度抑郁症。 难道你不想在试管里做些快速又无痛 的处理,好让她不要多年受苦吗? 而且,既然都做了,为什么不顺 便帮孩子再加点儿分?就算对完全健 康的人来说,生活都够辛苦的了,所 以如果能让这个小女孩的免疫系统比 一般人更强、记忆力比平均水平更 高、性格特别开朗,一定会对她有帮 助吧?而且,就算你不想对自己的孩 子这么做,如果邻居都这么做了怎么 办?难道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吗? 又如果本国政府禁止对婴儿做基因工 程,但某个国家对此毫无限制,于是 制造出许多了不起的天才、艺术家和 运动员,遥遥领先于全世界,又该怎 么办?于是,我们就像这样一小步一 小步走着,等到哪天,就会有孩子基 因类型目录任君选择。

每次的进化升级,最初的理由都 是为了治疗。你可以去问问那些正在 做基因工程或脑机接口实验的教授为 什么他们要从事此类研究,他们的答 案很有可能是要治愈疾病。他们可能 会说:“有了基因工程协助,我们就 能战胜癌症。而如果能直接连接大脑 和计算机,就能治愈精神分裂。”或 许确实如此,但这绝不会是终点。等 到我们成功地将大脑和计算机连接, 难道只会把这种科技用来治疗精神分 裂?真的相信这一点的人,可能很懂 大脑和计算机,但对人类心理和社会 可就没那么了解了。人类只要一有重 大突破,就不可能只用于治疗而不用 于进化升级。

当然,人类对于新科技的使用也 有所限制。比如优生运动便在第二次 世界大战后失宠,虽然有人交易人体 器官,也可能相当有利可图,但至今 仍然是非常边缘的活动。就如同谋杀 他人而取得器官,可能哪天设计婴儿 (designer baby)也会在技术上变得 可行,但仍旧是一种边缘活动。

正如我们已经在战争领域逃出 了“契诃夫法则”的魔掌,其他领域也 能够如法炮制。可以有些枪出现在舞 台上,但永远不要开火。因此,我们 必须在现今思考人类未来的议题。正 因为我们已经面临着如何使用新科技 的不同选项,也就更应该清楚掌握现 在的状况,主动决定,而不要等着被 动地被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