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南生口述(3):一队队灰军装士兵进了汕头
原创2021-12-01 09:28·骏骅堂
原广东省委书记吴南生
几天后,阿爸回了家,他回了家就再不出门。我听阿爸说,江面上浮着许多麻袋,里面都是死人。问为什么。他说是大人的事,不许我问。阿妈说,“杀人不见血,恶啊!”我问,阿妈也不让问。
天气越来越热,大草坪的草疯长。
一天我去买蛋,路上见到一本书。心立即卜卜紧张地跳了起来,我多想要一本书啊!我捡起书,心儿刹时飞扬,我发疯一样跑啊,跑啊,跑回了家。
“一本书!一本书!我捡到了一本书!”
“要死了!要死了!”阿爸脸色发白,手哆嗦着一把抢过书来,“要杀头的。”他说。
我吓住了,身子发起抖来。
他看了看书,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地下,手捧着脸,呜呜哭了起来,“不行了,不行了,革命现在是不行了。”
阿妈抓过书来,“是小学课本呢,”她说,“不要吓坏孩子了。”她抱了抱我,把书从地下捡了起来,拍了拍,递了给我。
“什么是革命?”我问阿妈。
“我也不知道。”阿妈说。
阿爸定过神来了,又是一本正经,“革命是好事,”他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问。”
革命军集会
过不多久,汕头又热闹了。一队队灰军装上有红布条的士兵进了城,他们的衣服上很多泥,都很累的样子,像是走了很长的路。大草坪上又有了人群,又有人站在桌上讲话。阿爸高兴了,天天出去。过没几天,阿爸不见了。阿妈不让我下楼。一天。枪声大作,我从骑楼上望出去,只见大草坪上躺着许多人,还有许多血。一队也是穿灰军装但是没有红布条的士兵往我们住的这条街来了,他们用枪托嘭嘭嘭敲开了几家人家的门,抓走了几个人。我害怕极了,不敢再出骑楼。
几个月后,阿妈生了个妹妹,阿爸没回来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已经差不多忘了他的样子了。阿妈还是天天织汗衫。我很懂事了,阿妈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阿妈说我该上学了,抽空便教我一些字。后来,又带我去报名读小学,考了考,老师说我一年级不用读,直接就让我上了二年级。
一天,阿妈背着妹妹,抱着弟弟,带我到乌桥的外公外嫲家。一进厨房,见到暗暗的灶间里藏有一个人,只见一个油亮亮的额头和一双墨黑的眼睛在反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逃走,一双大手一把就把我抓住了。刚要叫,发现是阿爸。心里真高兴,有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来。阿爸小声对我说话,他说,他有事一时不能回家,要我照顾阿妈。他对我说话就像对大人一样,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已经让我去叫阿妈来。
回家的时候,阿妈说,“你阿爸要走了,过番去。”说着就伤心,眼红红,要哭的样子。
我说,“阿妈,不要怕,阿爸要我照顾你。”
阿妈就笑了,叮咛我不要对人说见过阿爸。又说阿爸的朋友太多,总是和革命党来往要杀头的。现在好了,他找不到朋友,过番去就好了。真奇怪,她也像对大人说话一样对我说话。
“什么叫过番?”
“过番就是过南洋。”阿妈说。
阿爸真的走了。
以后,参加了革命,我知道从大约三岁到六岁我生活在十五营的这段日子,正好是二五年在广州的国民政府两次东征,二七年大革命失败,二八年汕头七日红这段时期。
摘自吴晓南著《《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