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南生口述(14):护送叛徒到重庆南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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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2021-12-20 10:43·骏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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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寇受限于兵力,在潮汕地区的攻陷了汕头和潮州之后便无力向山区进攻。三九年冬,国民党顽固派掀起反共逆流。这时,潮汕党和党的南方工作委员会(南委)的联系还是畅通的。南委是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的简称,是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派出机构。领导江西、粤北、粤南三个省委,潮梅、闽西、闽南、桂林、湘南五个特委。南方局书记是周恩来,南委书记是方方。潮汕地区地下党的工作基本上是执行从中央到南委的指示。四零年起,我先后任潮澄饶中心县委宣传部长,潮澄饶中心县委副书记。四一年九月形势进一步紧张,领导体制为单线联系的特派员制度。我又先后任普宁县委特派员,澄饶边县委特派员。

四一年春国民党顽固派发动反共高潮,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差不多同时,南委属下江西省委被破坏,省委书记及各部委负责人先后被捕,四二年五月,南委组织部长郭潜叛变,带领敌人破坏了粤北省委和南委机构,八路军驻港代表廖承志在乐昌被捕,六月南委副书记张文彬被捕〔后牺牲〕,宣传部长涂振农被捕〔后叛变〕,交通站也被破坏。南委书记方方及其它负责同志及时撤退幸免于难。史称南委事变。

事件刚发生时,我在普宁,经罗天同志接到潮梅地区特派员林美南的通知,他让我回家乡准备掩护南委和潮梅特委撤退下来的人员,负责他们的住所,掩护,安全和交通。回家乡后,先后安排了特委负责人李平,还有罗天、何睿等人在家乡上仓村外租了几间屋子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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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南生故居,当年是党的地下交通站

没过几天南委秘书长姚铎夫妇就到了,我安排他们在我家乡上仓住下。九月,南委政治交通员陈勉之从重庆返回,传达了周恩来和南方局的指示。南方局认为,党的政策是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为了防止事态继续扩大,南委所辖地区除敌占区和游击区的党组织照常活动外,国统区的党组织一律暂停活动,上下级和党员之间不发生组织关系,不发指示,不开会,不收党费,何时恢复组织活动待中央通知。南方局有指示,坚决撤退已暴露的干部,可分批撤重庆,可以自己转移地区。方方在安全有保障的条件下,坚决撤到重庆。党员应利用职业隐蔽下来,勤学,勤业,勤交友,不强调斗争,以后恢复活动以此审查。

方方在接到中央指示后在梅县作了部署。部署包括撤退的步骤纪律,也包括党组织停止活动之后的安排,如各地区各县至少要留下一个主要干部掌握情况,各支部都必须留下一条根子,为将来恢复活动做准备等。并指定了李碧山为联络员,负责对上南方局和对下与潮梅及闽西南的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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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原名方思琼,广东省普宁市洪阳镇人。1940年10月,方方任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书记。

十月下旬我到梅县松口接方方和他的妻子郑小平同志到揭阳。一到揭阳,方方派李平赴重庆汇报,指示我安排姚铎到汕头,等候轮船到上海,并对姚铎隔绝一切他到达潮汕的消息。方方在揭阳住的那段时间,日子不短,都由我掩护。在揭阳时他决定林美南继续负责整个潮梅地区的领导工作,又决定潮汕地区一分为二,韩江以东(汕头市和潮汕日占区)由周礼平负责,韩江以西(游击区和国统区)由我负责。

十二月,陈勉之再次从重庆返潮汕,传达了取消南委和方方一定要离开南方等决定。于是在四三年四月下旬一切安排周全后,我和王华生从揭阳送方方到丰顺汤坑,我回,王华生继续护送方方直至重庆。

方方同志分手前,他交给我两个与重庆南方局联系的地址,一个是公开的,《新华日报》秘书长陈铁铮。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南方局组织部长孔原同志的化名。一个是秘密的,是一家药材行。并要我在他动身后,立即发出一份电报“当归即发”到这家药材行。同时,他要我汇一笔款给林美南同志,并约他见面,有几件事面告,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尽快与东江纵队取得联系,通过东江电台与中央取得联系;前一段听说东纵被国民党三个师包围着,不知情况怎样?等等。

美南同志接到信和款,即复信要我到梅县和他晤面。

一九四三年潮汕地区发生历史上罕见的大饥荒,加上霍乱流行,死亡几十万人,逃荒去江西、福建、梅县的也达几十万人。我去梅县时,山边路旁随时都看到死人或哀号喘息将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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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潮汕地区发生历史上罕见的大饥荒

我们认真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大家都觉得在南委事件后,停止活动是很必要的。但自今年开春大饥荒以来,潮梅地区群众对日伪和国民党反动派更加憎恨。此时,再不恢复党的组织活动,不把党员干部团结起来,我们的党员、干部也会因生活贫困而逃荒流散,这样下去,就再也找不到我们自己的人,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了!

美南说:其它人都撤了,潮梅地区现在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了,有什么危险,有什么责任,也就是我们这几个人。碧山是赞成的。如果你也赞成,我最近去会晤周礼平,他也赞成了,我们就动手恢复组织活动,边做边向南方局报告。

我说,我完全赞成!

我同时也报告说,来梅县前接到周礼平通知,说姚铎在澄海生活糜烂,吃喝漂赌,盗卖公田,还和一些政治面目不清的人来往。美南说,他也得到报告了。他说,一个办法是,找一个同志名义上作为护送,实质上是押送姚铎到重庆去。另一个办法就是杀了。又问我的看法。我说,还是请示了再说吧。要不以后如何交待?不说别的,姚铎原先的爱人苏惠现在延安,即使是杀对了,杀对了,没办法证明,杀错,就更别说了。

商量后,决定向南方局请示处理。

将离开时,美南将揭阳、丰顺一带两个县委的组织关系交给我,由我开始寻找和恢复一部分同志的联系。陈焕新同志就是在这时由我恢复联系的。还有在揭阳养病的曾应之同志、潮梅特委政治交通员李秀同志等。

信发出以后,我准备了人,周礼平也准备了人。两手准备都做了。

两个多月后,林美南通知我,南方局指示将姚铎送去重庆。已通知周礼平准备,但要先送到我处,我也要准备。我准备派李秀去,也告知美南了。

不久,周礼平派了女同志李瑞婉将姚铎送到了我处。

李瑞婉的哥哥李白苇,曾担任过汕青救会宣传部长,这时在重庆国民政府农业部任职。有这个关系,到重庆方便些。但李瑞婉到了我那里之后就向我反映姚铎为人卑鄙,她不愿与姚铎同行。我认为李瑞婉意见是对的,决定改由李秀陪姚铎去重庆。

正在为李秀、姚铎安排出门时,接林美南来信,他一定要我亲自送姚铎上重庆。信中说:“……务须吾弟亲送。这是我与碧兄的意见。吾弟亲送时,可将前日商议家务安排之事向大兄告知。大兄不在,我是一家之主,望弟务必听我吩咐,切切,切切!”他怕我不听他的话,因而信中也写得既委婉又坚决。其实,当时我意识到美南要我去的主要目的是:向南方局和方方报告我们商定要恢复组织活动,请求批准。这件事,只有我去才能办。如果只是把姚铎送重庆,是不用我去的。这也是原先安排由李瑞婉或李秀送去的原故。林美南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服从。

动身前我到揭阳晤曾应之同志,把美南交给我要联系恢复活动的密件交他,又和他商定平安到达或发生问题时如何通知等等,请他转告美南。从曾应之那儿知道,林美南收到的南方局回信是按李碧山依约定方法写的,李碧山建议我亲自去。信中说,“我弟亲自来,也可以把前商量过的家里的事向大哥说。”信曾应之也看了。当时,曾应之有不同看法,他主张杀了姚铎,说,不要因为一个坏人牺牲了一个好人。林美南听了,拿不定主意,脱口而出说,“杀了吧,不管那么多了。”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先杀了是会安全许多。但既然请示了,信也回了,想来想去,还是得按指示做。

我知道方方是希望恢复组织活动的。这时,我一心只想到南方局见方方,征得南方局同意,回来大干一场。当然我们也预想路上可能发生的危险,当时我们两人估计到的危险只是可能在路上被特务跟踪,或者是被认识姚铎的叛徒发现,姚铎被捕叛变等。大概,美南、礼平想到的也和我与应之所想的一样。我对曾应之说,只有几种可能,一种是姚铎回来了,我没回,那我一定是牺牲了,这种情况,立即处置姚铎,不要迟疑。另一种情况,我一个人回来了,情况我会汇报,同时请组织审查我。再一种情况,两人一起到重庆了,也请组织审查。地下党内,纪律如铁一样严格,审查两字,是习惯性的说法,没想到这两字竟成咒语,在日后应验。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记得是大年正月初三的清早,我们出发,先坐单车到汤坑,午餐后步行登山,过猴子岽到兴宁。从兴宁坐上破烂的货车,一路提心吊胆,几天后一个清早,到韶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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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韶关火车站

我曾听方方说,韶关特务很多,住旅馆不安全,最好一到就住到江中的小艇上,这种小艇是中年妇女撑船,多给点钱,可以包饭,可以托买火车票。韶关白天防空,拉警报,可以借此把船移到下游树林边停泊,避开特务或不三不四、敲诈勒索的人,安全些。如果发生意外事故,往水里一跳就是了。我到韶关就这样办。我们住在江中船上,北岸是火车站。我很疲倦,用完午餐后,不一会就睡去。醒来时,发现姚铎不见了。我问撑船的妇女,她说:“上岸解手去了。”我问:“去多久?”她说:“约有一个时辰。”我觉得不对劲。他走时也不给我说一声,为什么?

我对那妇女说,把船撑靠北岸,我要去买烟。

船靠岸了。我刚上岸,就见到姚铎回来了。他站在南岸上,找我们的船。我很注意他身后有没有人跟着,左看右看,没人跟踪,我才放心要船家划过江接他上船。

他一上船,我就变脸道:“你上岸也不跟我说一声,出事怎么办?”他态度很好,听着,不出声,似乎有一丝徽笑。我突然感到奇怪,心里疑惑不安,也就不再说他。在船上吃完饭,上岸,坐火车直往桂林,到贵州的独山,改乘汽车,大约三、四天后中午时分到重庆嘉陵江南岸的海棠溪。先找一个小旅店停下来。

怎么办?前面说过,方方动身前交给我两个通讯地址,我一路考虑,秘密地址我已密记在心,绝对不能让姚铎知道。因此我同意由姚铎去新华日报联系。我盘算着他如果顺利,便会按约定时间来接我;如约定时间不来,我即去秘密地址,和南方局联系。

时近傍晚,按原先想法,我正要离开小旅店,姚铎回来了,还有一位身体结实的中年人同来。姚铎说:是八路军办事处派来的,汽车在江对岸等我们。这时,我已没办法去考虑什么,只好跟着走。一行三人到嘉陵江边坐船。那时是初春还没雨水,江里水很浅。船过了江,岸上已有一部黑色的小轿车在等候。小车把我们载到位于曾家岩的周公馆(周思来同志住处,当时重庆都这样称呼),董老在这里接见我们,并一起上车到红岩八路军办事处,即南方局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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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局和八路军驻渝办事处旧址:红岩村

第二天一早,张明(刘少文)同志接待了我。我把姚铎自从“南委事件”后的表现向他作了详细的汇报,包括在汕头与敌嫌分子陈泽波勾勾搭搭,在韶关路上单独离开我的情况都向他作了汇报。请组织对姚铎予以审查。同时,我把潮梅地区准备恢复组织活动的意见详细汇报,请南方局考虑批准。也说我已完成任务,准备回潮汕去。

我与姚铎住在招待所。过了几天,张明同志找我,说:你不要回潮汕了,路上已有人注意你了。我很奇怪,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会是什么人。

这时,国共正在谈判。林伯渠、王若飞同志从延安来。有一天,办事处开大会,王若飞作延安整风报告,说延安抓了很多特务,又有多少特务坦白了,等等。我和姚铎都听了报告。

回到宿舍,姚铎显得心神不定,情绪很不好。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写信向张明报告,建议他找姚铎谈谈,开导开导。

红岩原是一个农场,在半山坡上,东西两边下山的路都有特务把守着。但在办事处和招待所(其实是农场宿舍,木板房,大房间,集体宿舍)之间的山坡地,可以种点菜,我们每天都去劳动。在听王若飞报告后不久,有一天,大家照常上午去劳动,但姚铎没有去。回来时,看到他在擦皮鞋,我半开玩笑说他两句,他忽然恼羞成怒,抓起鞋油盒就朝我扔过来,说:你老是在监视我!

这时,我对他长期容忍积累下来的怒气,突然爆发,一拳就打将过去,说:“你别装腔作势,摆什么臭架子!”他脸色变青,突然间,话也说不出来。徐扬同志等都在场,赶快劝开。

至中午吃饭时,不见了姚铎。这时,三餐都是几十人集体食饭。于是,大家分头找,也打电话问办事处那边,都没见到姚铎。

我赶快到办事处向张明汇报,做检讨,并请组织上给予处分。

过了几天,张明找我说,你有什么办法可跟潮梅特委联系呢?我说有办法,写信、发电报都行。他说,姚铎肯定跑到对方去了,要潮汕方面注意警惕。

于是,我拟好了电文,写了信,交给张明,由南方局发出。当时,我再向张明作检讨,张明说:这可能是姚铎故意安排的,他早就想逃走了。

不久,我就到了延安。见到方方时,他对我说,姚铎到重庆时,就向董老坦白,说上重庆之前已跟特务有联系了。

其实,按后来掌握情况看,在澄海的时候他就与特务分子陈泽波联系,参加了特务组织。临上重庆时,陈泽波已交给他到韶关与特务机关接头的地点。在韶关船上私自上岸去跟特务接头。到重庆后,在海棠溪又被国民党特务带去见中统局副局长徐恩曾(估计很可能是郭潜所为,郭叛变后改名郭干辉,成了中统特务骨干),徐要姚铎到八路军办事处后继续跟他们保持联系,将内部情况向他们报告(当时张明没将此情况告诉我)。那时,南方局书记周恩来和组织部长孔原都回延安去了。经张明与荣高棠(南方局组织部秘书)研究后认为姚铎能主动坦白交代问题,还是好的表现,因此在向董必武汇报后决定对姚铎采取鼓励态度,使之安心,争取早日送他到延安,张明为此曾找姚铎谈过话。

按约定暗号的电报发出后,张明通知我,对我说,“你已经暴露,不要回去了,先留在这里,准备上延安。”我来前已知家里一切都有预案,果然林美南一接电报,潮梅的同志立即按原定方案疏散了。姚铎潜回了广东,他一潜回,立即被盯住,后来由周礼平指挥,打了个伏击,以牺牲了一位同志的代价,消灭了这个叛徒。这事,党组织丝毫无损是一,处理姚铎的事发生在他彻底暴露之后,党史上没有留下是否杀错人的悬疑是二,算是一件前前后后处理得圆满的事情。

一九四五年三月六日,中央致电尹林平转林美南,正式批准潮梅闽西南党组织以武装斗争为中心恢复活动。

摘自吴晓南著《吴南生和他的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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