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五夜梦话
一畦浓艳一畦春，不是金枝谁笑贫。误许东风应泣血，自承冤孽只求仁。
多年堕入香奁梦，枉拜天宫月下神。若护芳心寻柳氏，从今羞作采花人。
但怜天地此一悠，无色无声雨打头。欢喜惟迎花下客，辛酸只在曲中流。
缘由薄命误吉日，徒令丰姿向堰沟。生死情关都看破，小园孓立懒说愁。
连日相思真亦幻，几疑前事有还无。恍惚曾戏闺中乐，乱点朦胧唇上朱。
画笔不怜新嫁女，箜篌徒怨老狂夫。西风又卷断肠意，一刹吹得草木枯。
正是莺飞斜雨时，长堤凝立一何痴！春宵难奈心无主，款曲相通恋有私。
不计他朝生或死，但凭眼下受和施。未能了断香奁梦，且把青骢系柳丝。
独有英姿铁骨中，傲霜偏重九寒宫。三分淡雅羞俗色，一茎浓香撩乱红。
莫喜相思容易至，但悲缘分总成空。他生若是君来早，约在秦关函谷东。
吸风饮露自修真，了悟心经更入神。但望求得千岁好，何须浪费几分春。
合欢盛放在幽谷，弃世蒙羞向暗尘。纵使芳姿称国色，真怜瘦骨无一人。
周遭浓雾岭千横，孤凤南飞晓露轻。那日君怜腮上泪，此时谁唤枕边名。
云中怎有回头路？世上何无不老城。九转相思行万里，青山无语水盈盈。
且将来日卜阴晴，可与刘郎共此生？情孽盟约楼台会，离殇翻作短歌行。
淡香犹引筑巢凤，小曲惊飞缝叶莺。一夜遥知君未睡，黯然垂泪到天明。
尽收离绪自凭阑，襟冷心凉臂抱团。野岸有情风细细，青天无泪月恬恬。
忍听杜宇说离恨，回望春闺忆旧欢。折叶成舟千里外，可托鱼信问平安？
从来好梦易成空，捉笔之间已不同。愁对荒山新死草，笑迎陌路晚来风。
聚时未见杨枝绿，去日才惊歃血红。还记簪花书册里，曾约共醉五湖中。
洁萼残身早自惔，无如愁恨又来添。既然已负千盅酒，何必重开几道帘。
昨日抽刀湘水怒，今宵借月晚风恬。迷香直欲熏人醉，莫笑多情一度拈。
只待春回劝子归，小园满目尽芳菲。才悲戏谑语成谶，复恸缔盟心已灰。
离恨且随风跃舞，相思徒共泪空垂。此身误入庄周梦，谁是侬来侬是谁？
离乱十年故地游，丝丝小雨欲说愁。难消旧怨复搁笔，为赋新词独上楼。
往事如风容易去，情缘似水却难留。几番爱恨凋零后，一缕残香入冷丘。
诗稿难成揉作堆，伤心一掷意空颓。宿缘已破关山月，新怨重添琥珀杯。
屈指行程三日断，藏身客里五心催。西风乱舞窗前叩，谁复修书念我归？
九州游遍勿须夸，何处天涯是我家？江岸新着云墨色，鬓边已渗雪霜华。
故园月下青杉影，赤子梦中白浪沙。底事他年谁复记，一厢寥落枕鸣蛙。
寻个痴人云上陪，积年恨事懒低回。无由困顿胸中起，蚀骨春心梦底催。
日照江河青浪舞，风拂崖畔彩蝶飞。漫将万种缠绵意，都付身前五色杯。
寻芳又上旧亭台，无止无休何苦哉！俱废香奁亲弱水，谁怜玉兔惹尘埃。
蛱蝶比翼翩翩去，倩女含春款款来。毕竟凡心拘不住，幽幽小径拓青苔。
君子休耽浮世名，输赢何必苦相争？临松泼墨苍松劲，踏浪听潮狂浪倾。
骨硬三分为死士，虫雕一技作瘟生。往来过客谁识我？独恋此山香火情。
谁言花事已成泥？春去春来又几时。指点江山皆是梦，回眸败絮也成诗。
狂喧一世沦沧海，运断三生结茧丝。铭感烈山精卫鸟，只衔石子不攀枝。
触目霓光束束新，九分惬意六分陈。重临此处品珍味，自在他乡访故人。
浪子心酲五彩色，痴儿颊透粉红春。酸辛久酿成佳句，何事凄惶何事嗔？
自来才貌两难全，唯我捐得此厚缘。常伴沙鸥寻迹去，每于鸾殿抱风眠。
募招甲骨兵三万，险渡邛崃路二千。梦里桃花开又落，箫声吹破纸折船。
浓睡慵姿一夜春，露凝新蕊自娇嗔。赧颜岂向闻香客，妩媚独亲解语人。
粉蝶寻欢枝上舞，玉蜂贪色抱纶巾。聚得西域府中血，只待今朝染绿荫。
沧然一笑断蓬门，从此绝踪古柳村。存意终为采燕客，躬身暂作敛财神。
乡音叮惹人消瘦，暑气臾熏夜断魂。掩耳蒙头且睡去，无须浮世苦沉沦。
强忍心酸对裂痕，何如一世记温存？缠绵意变相思泪，点将谱为闯祸根。
浅浅初颦消宿怨，深深再拜谢师恩。十年酣睡荷塘上，笔墨匀出碧水魂。
当时灯下舞罗衣，黯黯神伤五内迷。蛊惑镜中花润露，狐疑天外燕娇啼。
初觉梦影遮新月，复领春恩濯辟溪。醉里相呼人不见，长歌未罢已离席。
出窍魂灵三界游，归来至死不说愁。酆都水浸痴心冷，索命符惊妄念休。
役役营营无大事，营营役役复何忧？年年七月只一日，化作青烟访旧楼。
光阴似箭去匆匆，爱已成烟恨亦空。汉水无由归乐府，杨花何事嫁东风。
蛱蝶不辨千般色，辜负身边一段红。俦侣安知天有命，姻缘早篆五行中。
欲窃功名终不成，耳旁彻夜冷嗤声。自惭技艺三分短，徒羡春光一乍惊。
误陷泥潭哀琴瑟，托身柳絮恨轻盈。何妨作个逍遥客，跌宕江湖任我行。
素闻苦海阔无边，不意今朝过眼前。落寞转身谁顾影，咻然垂泪汝犹怜？
空期彼岸合昏日，枉付痴心孤煞年。忽见远山新曙色，方知原是镜中缘。
玉骓去后灞桥西，旧事真无半点遗。不解三生石上梦，休听篱下落花词。
东君负我已千遍，我负东君又几时？幸有青山陪我醉，伤心何必那人知！
——————《忘忧集》牟子庭萱，作于西历2009年11月21日——2010年07月28日。步韵唐寅《落花诗册》苏州市博物馆藏本释文，偶有新旧韵不相吻合的地方，换韵字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