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简史》(骆新播讲版)第1章 人类的新议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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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神

在追求幸福和不死的过程中,人 类事实上是试着把自己提升到神的地 位。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特质如神一 般,也是因为为了战胜年老和痛苦, 人类必须能够像神一样控制自己的生 物根本。如果我们有能力将死亡和痛 苦移出人体系统,或许也能够随心所 欲地重新打造整个系统,以各种方式 操纵人类的器官、情感及智力。这样 一来,你就能为自己购买大力士赫拉 克勒斯的力量、爱神阿弗洛狄忒的性 感、智慧女神雅典娜的智慧,如果你 想要的话,还可以购买酒神狄俄尼索 斯的疯狂。到目前为止,要增加人的 力量,主要还是依靠改进外部工具。 但在未来,则可能会着重于改进人的 身心,或直接将人与工具结合起来。 人要升级为神,有三条路径可 走:生物工程、半机械人工程、非有 机生物工程。

生物工程源起于我们认识到人类 还远远没有发挥身体的全部潜力。40 亿年来,自然选择不断调整和修补人 类的身体,让我们从阿米巴变成爬行 动物,再到哺乳动物,现在成了智 人。但没有理由认为智人就是最后一 站。只不过是基因、激素和神经元出 现一些相对来说并不大的变化,就已 经足以让直立人(最厉害的成就只是 制作出石刀)变成了智人(制造出了 宇宙飞船和计算机)。没有人知道如 果人类的DNA(脱氧核糖核酸)、内 分泌系统和大脑结构再多一些变化, 结果会是如何。生物工程并不会耐心 等待自然选择发挥魔力,而是要将智 人身体刻意改写遗传密码、重接大脑 回路、改变生化平衡,甚至要长出全 新的肢体。这样一来,生物工程将会 创造出一些小神(godling),这些小 神与我们智人的差异,可能就如同我 们和直立人的差异一样巨大。

半机械人工程则更进一步,是让 人体结合各种非有机的机器设备,例 如仿生手、义眼,又或是将数百万个 纳米机器人注入我们的血管,让它们 在血液中巡航、诊断病情并修补损 伤。这种半机械人的某些能力将会远 远超出任何有机的人体。例如,一个 有机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必须紧紧相 连,才能发挥作用。如果有一头大象 的大脑在印度,眼睛和耳朵在中国, 脚在澳大利亚,那么这头大象根本就 是死了,就算出于某种神秘的因素它 还活着,也是眼不能视、耳不能听、 足不能行。然而相对地,半机械人却 能够同时出现在许多地方。比如半机 械人医生根本不用离开位于斯德哥尔 摩的诊室,就能在东京、芝加哥甚至 火星上的太空站进行紧急手术。唯一 需要的,就是够快的网络连接,以及 一双仿生眼、一双仿生手罢了。但再 想想,为什么只能是一双呢?为什么 不能是四只眼睛?事实上,连这些想 法都是多余的,如果能有仪器直接连 接半机械人医生的大脑,又何必再用 手去拿手术刀?

这听起来很像科幻小说,但其实 已经成为现实。最近已有猴子学会如 何通过植入猴脑的电极控制远程的仿 生手脚,瘫痪的病人也能够仅依靠意 念就移动仿生肢体或操作计算机。如 果你想的话,也能够戴上电子“读 心”头盔,在家里遥控电子设备。这 种头盔并不需要把电极植入大脑,而 是读取头皮所发出的电子信号。如果 想开厨房的灯,只要戴上头盔,想象 一些事先编程的心理符号(例如想象 你的右手做某个动作),就能把开关 打开。这种头盔现在在网络上就能买 到,只要400美元。

2015年年初,斯德哥尔摩一家高 科技公司Epicenter有数百名员工在手 中植入了芯片。这个芯片大约米粒大 小,存有个人安全信息,只要他们挥 挥手,就能打开门或操作复印机。他 们希望很快也能用这种方式来付款。 汉纳斯·肖布拉德(Hannes Sjoblad) 是这一芯片的幕后技术人员之一,他 解释道:“我们已经随时在与科技互 动,但现在搞得手忙脚乱,得输入各 种个人身份识别码和密码。如果能用 手一摸就好,岂不是轻松自在?”

然而就算是半机械人工程,现在 也相对保守,因为它假定由有机的人 类大脑作为生命的指挥和控制中心。 还有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就是彻底 抛弃有机的部分,希望打造出完全无 机的生命。神经网络将由智能软件取 代,这样就能同时畅游虚拟与真实世 界,不受有机化学的限制。经过40亿 年徘徊在有机化合物的世界,生命将 打破藩篱,进入一片无垠的无机领 域,形成我们在最疯狂的梦中都未曾 设想的形状。毕竟,不管我们的梦想 多么疯狂,也还是逃不脱有机化学的 限制。

离开有机领域后,生命或许终于 能够离开地球。40亿年来,生命之所 以还是局限在地球上的一小部分,是 因为自然选择让所有生物都要完全依 靠地球这个巨大星球的独特环境。就 连现在最强大的细菌,也无法在火星 上生存。相反,如果是非有机的人工 智能,就比较容易入侵外行星。因 此,用无机生命替代有机生命之后, 可能就播下了未来银河帝国的种子, 但其领导者不见得是《星际迷航》里 的柯克船长,反而有可能是数据先生 (Mr. Data)。

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眼前的道路会 把我们引向何方,也不知道我们那些 像神一般的后代会是什么样子。要预 测未来从不容易,而各种革命性的生 物科技又让这难上加难。原因就在 于,预测新科技对交通、通信、能源 等领域的影响已经十分困难,而要用 科技将人类升级则可以说是一项完全 不同寻常的挑战。因为这有可能改变 人类的心灵和欲望,而我们还抱持着 现今的心灵和欲望,当然无法理解其 对未来的影响。

几千年来,科技、经济、社会和 政治一直在发生着巨变,但有一件事 始终未变:人类本身。现在人类拥有 的工具和体制已经和《圣经》时代大 有差异,但人类心灵的深层结构仍然 相同。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看《圣 经》《论语》或是索福克勒斯 (Sophocles)和欧里庇得斯 (Euripides)的悲剧,仍能从字里行 间找到自我。这些经典的创作者和我 们都是一样的人类,于是我们觉得这 说的就是我们。在现代剧场的作品 里,俄狄浦斯、哈姆雷特和奥赛罗可 能穿着牛仔裤和T恤,甚至还有脸谱 网账号,但他们的情感冲突却和原剧 并无不同。

然而,一旦科技让我们能够重新 打造人类的心灵,智人就会消失,人 类的历史就会告一段落,另一个全新 的过程将要开始,而这将会是你我这 种人无法理解的过程。许多学者试图 预测世界到了2100年或2200年将会是 什么样子,但这显然是浪费时间。任 何预测要有价值,就必须考虑人类心 灵被重新打造的影响,但这件事本身 就无法考虑。有个问题是:“像我们 这样的人,会用生物科技来做什 么?”这个问题已经有了许多很好的 答案。但还有一个问题:“对于心灵 不像我们的人,又会用生物科技来做 什么?”这个问题至今尚无好的回 答。我们能说的只有:像我们这样的 人,很有可能会用生物科技来重新打 造人类的心灵,而以我们现在的心 灵,并不能预测接下来将会发生什 么。

虽然出于以上种种原因我们无法 确切了解相关细节,但仍然能够肯定 历史的大方向。在21世纪,人类的第 三大议题就是为人类取得神一般的创 造力及毁灭力,将“智人”进化为“神 人”。这第三项议题显然会将前两项 议题纳入其中,而且也正是由前两项 议题推动形成的。我们希望拥有重新 打造身体和心灵的能力,首要目的当 然是逃避老死和痛苦,但等到真正拥 有了这些能力,谁知道我们还会把它 用在什么地方?因此,我们也可以说 人类的新议题其实只有一个(但有许 多分支):取得神性。

如果你觉得这听起来实在太不科 学,或者觉得根本就是胡言乱语,那 是因为大众往往误解神性的意义。神 性并不是某个模糊的形而上的特质, 也不是所谓的全能。这里所说的让人 类进化为神,指的是像希腊神话或印 度教中的诸神那样的神,而不是《圣 经》里那天上全能的父。就像宙斯和 因陀罗并非完美一样,我们的后代也 会各有弱点、怪癖和限制,只不过, 他们的爱、恨、创造和毁灭,都可能 在规模上远大于现今。 纵观历史,人们通常相信大多数 的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而只是拥有 特定的超能力,比如能够设计和创造 生命,能够改造自己的身体,能够控 制环境和天气,能够读心及远距离沟 通,能够高速移动,当然也包括能够 长生不死。人类正努力取得以上所有 能力,甚至更多。

某些数千年前认为如同神迹般的 能力,今天已经司空见惯,我们都很 少去考虑它们。现代的普通人要移动 或是远距离通信,可能要比希腊、印 度或非洲的某些昔日诸神容易许多。 比如尼日利亚的伊博人(Igbo)相 信,造物主丘格乌(Chukwu)原本 是打算让人永远不死的。他派了一条 狗来告诉人类,如果有人死了,只要 在尸体旁边洒上一些灰,就能起死回 生。不幸的是这条狗觉得很累,一路 上拖拖拉拉。心急的丘格乌于是又派 了一头羊,叫它赶快把这个重要消息 传过去。很遗憾,羊气喘吁吁地赶 到,却把指示讲错了,要人把死者埋 葬,于是死亡成为定案。这正是为何 我们至今还难免一死的原因。如果丘 格乌能有个推特账号,而不是靠懒狗 或笨羊来传递消息,不就太好了! 在古代农业社会,许多宗教对于 形而上或来世的问题缺乏兴趣,只着 重于一项非常世俗的议题:如何增加 农业的产量。因此,《旧约》里的上 帝从未承诺死后会有任何奖励或惩 罚,反而对以色列人说:“你们若留 意听从我今日所吩咐的诫命……我必 按时降秋雨春雨在你们的地上,使你 们可以收藏五谷、新酒和油,也必使 你吃得饱足,并使田野为你的牲畜长 草。你们要谨慎,免得心中受迷惑, 就偏离正路,去侍奉敬拜别神。耶和 华的怒气向你们发作,就使天闭塞不 下雨,地也不出产,使你们在耶和华 所赐给你们的美地上速速灭 亡。”(《申命记》,11:13—— 17)现在科学家能做的,会比《旧 约》中的上帝好得多。依靠人工肥 料、工业用杀虫剂和转基因技术,现 在的农业产量已经超越了古代农民对 神的最高期望。而且,气候炎热的以 色列也无须再担心哪位愤怒的神会使 天不下雨,因为最近以色列已经在地 中海沿岸建好一座巨大的海水淡化 厂,现在他们的所有饮用水都来自海 水。

到目前为止,我们是靠创造越来 越好的工具来与各类昔日诸神竞争。 而在不太遥远的将来,我们就有可能 创造出超人类(superhuman),不只 在工具上胜过远古诸神,就连身体和 智力也不落神后。然而,如果真有那 么一天,神性也将变得像现在的网络 世界一样平凡无奇——我们早已习惯 网络世界,但其实它正是奇迹中的奇 迹。

我们可以相当确定人类会向神性 迈进,因为人类有太多理由渴望这样 的进化,而且也有太多方式能够达到 这样的目标。就算某条原本看来很有 希望的路其实是条死胡同,仍然能有 其他替代路线。举例来说,我们可能 发现人类基因组实在太复杂,无法进 行更进一步的操作,但这并不影响我 们继续开发脑机接口(brain-computer interface)、纳米机器人或人工智 能。

然而,没有必要惊慌,至少不是 现在。智人进化是一个渐进的历史过 程,而不是好莱坞式的天启。并不会 忽然出现一群反抗的机器人,使智人 遭到灭绝。反而可能是智人将自己一 步一步升级进化,在这个过程中持续 与机器人和计算机融合,直到某天我 们的后代回顾这段历史,才赫然发现 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写下《圣 经》、建起长城或会因为卓别林的滑 稽动作而发笑的动物了。这一切并不 是在一天或一年后发生的,而是通过 无数看似平凡的行为,现在正在进行 当中。每天都有数百万人决定把更多 的生活控制权交给智能手机,或者尝 试某种更有效的新型抗抑郁药物。在 追求健康、快乐和力量的过程中,人 类慢慢地改变了自己的特质,于是特 质一个又一个地改变,直到人类不再 是人类。

可以请哪位踩个刹车吗?

我们说得平静,但很多人听到这 些可能性却会十分恐慌。他们甘心听 从智能手机让他们做的事,也很愿意 吃医生开处方的任何药物,但只要一 听到升级进化成超人类,就会 说:“我希望到时候我已经死了。”有 个朋友就曾告诉我,她对于变老最担 心的一点,是怕自己与时代脱节,变 成一个总在怀旧的老女人,再也看不 懂身边的世界,也做不出什么贡献。 而这正是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听 到“超人类”这种事所担心的。我们觉 得,到了那样的世界,我们的身份、 梦想甚至恐惧都会与时代脱节,而且 再也没有什么可贡献的。今天不管你 是什么身份,可能是虔诚的印度教板 球运动员,也可能是努力向上的女同 性恋记者,一旦到了升级进化后的世 界,你就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身处华 尔街的尼安德特猎人,你完全不能融 入那个世界。

尼安德特人不用懂纳斯达克指 数,毕竟这两者之间相隔几万年之 久。但由我们现在的意义所建构的世 界,却可能会在几十年内崩溃。仅仅 希望自己到时候已经死了,免得与时 代脱节,可能还不够可靠,就算到了 2100年还不会有“神人”走在路上,各 种让智人升级进化的尝试也很有可能 在21世纪内就让世界大为改观。科学 研究和科技发展的速度,将远远超过 我们大多数人的预期。

很多专家说我们还需要很长时 间,才能孕育出基因改良婴儿,或制 造出能与人比拟的人工智能。然而, 大多数专家所谓的很长时间,用的是 学术经费和大学职位的时间标准。所 以,所谓“很久”可能只是20年, 而“绝不”可能是超过50年。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用到互联网 的那一天。那是在1993年,当时我读 中学,和几个哥们儿去找朋友伊多 (他现在是个计算机科学家)打乒乓 球。伊多当时已经很痴迷计算机,在 打开乒乓球台之前,他坚持让我们看 一项最新的奇迹。他把电话线接到计 算机上,按下几个键。大约一分钟, 我们只听到一连串吱吱声、尖叫声、 嗡嗡声,然后就是一片沉默。失败。 我们不停地咕哝着发着牢骚,伊多又 试了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最后他 终于发出欢呼,宣布自己已经把计算 机链接到附近一所大学的中央计算机 中心了。我们问:“哦,那中央计算 机里有什么啊?”他承认:“这个…… 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但什么都可以放 进去。”我们问:“放什么?”他 说:“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什么都可 以放啊。”当时听起来这实在没什么 意思。于是我们打了乒乓球,而且接 下来几周有了新的乐子,就是嘲笑伊 多,笑他的想法有多荒谬。在我提笔 写下这段故事的时候,它不过是不到 25年前的事。再过25年,谁知道会发 生什么事呢?

正因为如此,有越来越多的个 人、团体、企业和政府都非常认真地 追求着长生不死、幸福快乐以及如神 一般的能力。预期寿命大幅提升,已 经让保险公司、退休基金、卫生系统 和财政部门心惊胆战。现代人活得要 比预期更久,而我们并没有足够资金 应付他们的退休金和医疗开支。由于 未来的70岁有可能就像现在的40岁, 已有专家呼吁提高退休年龄,并重新 调整就业市场的结构。

一旦人们意识到我们正以如此高 速冲向未知,而且还没法指望自己死 得够早,常有的反应就是希望有人来 踩刹车,减缓我们的速度。但我们不 能踩刹车,而且理由很充分。

首先,没有人知道刹车在哪儿。

专家各有所长,各自精通人工智能、 纳米技术、大数据或基因遗传学,但 没有人能成为一切的专家。因此,没 有人能真正把所有点都串联起来,看 到完整的全貌。不同领域彼此的影响 错综复杂,就算最聪明的头脑也无法 预测人工智能的突破会对纳米技术有 何影响;反之亦然。没有人能掌握所 有最新科学发现,没有人能预测全球 经济在10年后将会如何,也没有人知 道我们在这一片匆忙之中将走向何 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