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简史》(骆新播讲版)第1章 人类的新议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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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死亡的末日

人们可能想不到,其 实在几百年前,活到七十几岁不是什 么罕见的怪事。伽利略享年77岁,牛 顿享年84岁,米开朗基罗更是高寿88 岁,而且当时还没有抗生素、疫苗或 器官移植的协助。而且,就连丛林中 的黑猩猩,有时候都能活到六十几 岁。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现代医学 连自然寿命的一年都还没能延长。现 代医学的成功之处,是让我们免于早 死,能够完整过完应有的人生。就算 我们打败了癌症、糖尿病和其他主要 疾病杀手,也只代表几乎每个人都能 够活到90岁,但和150岁还差得很 远,更不用说500岁了。想达成这个 目标,医学必须重新打造人体最基本 的结构和运作模式,并设法再生各种 器官和组织。究竟在2100年能不能做 到,现在绝对仍是未知数。 然而,每次失败的尝试,都让我 们向战胜死亡又迈进一步,也带来更 多希望,鼓励人类付出更多努力。谷 歌的Calico公司可能来不及让联合创 始人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和拉 里·佩奇(Larry Page)长生不死,但 很有可能会在细胞生物学、基因药物 和人体健康方面有重大发现。这样一 来,新一代的谷歌员工就能站在更好 的起点,向死亡发起进攻。高呼着人 类不死的科学家,其实就像高喊“狼 来了”的那个男孩:狼要来,只是早 晚的事。

因此,就算我们在有生之年还无 法达到永生,这场与死亡的战争仍有 可能是接下来这个世纪的旗舰计划。 考虑到我们对于“生命神圣”的信念、 整个科学界的动向,再加上最重要的 资本主义经济的需求,一场对死亡的 无情战争似乎已不可避免。我们的意 识形态看重人类的生命,绝不允许我 们轻易接受人类死亡。只要人是出于 某种原因而死,我们就会努力战胜这 种原因。

对于这项挑战,科学界和资本主 义经济绝对乐于应对。只要让他们获 得新发现、赢得巨大利润,大多数的 科学家和银行家并不在乎要做的是什 么事情。有谁能想到比战胜死亡更令 人兴奋的科学议题,又有什么是比永 葆青春更有前景的市场?如果你已年 过40岁,请闭上眼睛一分钟,回想自 己25岁时的身体状况,不只是想起外 表,更会想起当时那种感觉。如果能 让你回到当时的状态,你愿意付出多 少金钱?当然,有些人会对此不屑一 顾,但愿意不惜一切的顾客也必然不 在少数,足以构成一个无限大的市 场。

如果这些还不够,单就对死亡的 恐惧这一点,就已经深植在多数人的 心中,足以推动向死亡宣战。只要人 们认为死亡不可避免,就会从小训练 自己压抑想要永生不死的欲望,或是 驾驭这种欲望,将其运用到其他的目 标上。正是因为人们渴求永生不死, 才能谱出“不朽”的交响曲,在战争中 奋力争取“永恒的荣耀”,甚至愿意牺 牲生命,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在天堂 享受永恒的幸福”。不论是艺术的创 造、政治的投入,还是宗教的虔诚, 很大部分其实正是由对死亡的恐惧所 推动的。

伍迪·艾伦(Woody Allen)就从 对死亡的恐惧发展出灿烂的职业生 涯。曾有人问他,是否想在大银幕上 永远活下去。他回答:“我宁可活在 我的公寓里。”接着他又说:“我并不 想靠作品来达成永生,我希望靠的是 我不要死。”不论是永恒的荣耀、全 国性的悼念会,还是对天堂的梦想, 都很难替代像伍迪·艾伦这种人真正 想要的:不要死。一旦人们觉得(不 论理由充分与否)有很好的机会能躲 避死亡,求生的渴望就不会让他们再 去承担艺术、意识形态或宗教这样的 重担,于是引起如雪崩般的连锁反 应。

如果你觉得那些眼睛像要冒火、 胡须迎风扬起的宗教狂热分子已经足 够吓人,就请拭目以待,如果行将就 木的零售业巨擘和年华逝去的好莱坞 过气明星以为发现了生命的灵药,他 们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在这场与死亡 的战争中,如果科学上出现显著进 展,真正的战场就会从实验室转移到 国会、法院和街头。而如果科学的努 力宣告获胜,就会引发激烈的政治冲 突。过往历史上所有战争和冲突的规 模,很可能都将远远不及接下来的这 场争斗:争夺永恒的青春。

幸福快乐的权利

人类未来的第二大议题,可能是 要找出幸福快乐的关键。历史上已有 无数思想家、先知和一般大众认为, 所谓的“至善”与其说是拥有生命本 身,还不如说是能够幸福快乐。古希 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就曾说过崇拜神是 浪费时间,死后一切不复存在,而生 命的唯一目的就是享乐。古代大多数 人并不接受享乐主义,但今天这已经 成为我们的预设思想。由于对来世概 念有所怀疑,让人不只想追求长生不 死,也想追求俗世间的快乐。毕竟, 哪有人想活在永恒的苦难里?

对伊壁鸠鲁来说,追求快乐是一 件很个人的事。但近代思想家则相 反,认为这需要大家群策群力。如果 没有政府规划、经济资源和科学研 究,个人追求快乐并不会有太大成 效。如果你的国家战火纷飞、经济陷 入危机、医疗护理求而不得,快乐就 成为天方夜谭。18世纪末的英国哲学 家边沁主张,所谓至善就是“为最多 人带来最大的快乐”,并认为国家、 市场和科学界唯一值得追寻的目标就 是提升全球的快乐。政治家应该追求 和平,商人应该促进繁荣,学者应该 研究自然,但不是为了荣耀什么国 王、国家或神,而是为了让你我都享 有更快乐的生活。

在19世纪和20世纪,虽然许多政 府、企业和实验室也曾号称追寻着边 沁的理想,但实际上仍然专注于更直 接和明确的目标。要评断国家是否强 大,看的是领土大小、人口增长、 GDP(国内生产总值)增长,而不是 国民是否幸福快乐。德、法、日这些 工业化国家虽然打造了巨大的教育、 健康和福利系统,但仍然是为了国家 强大,而不是确保个人福利。

之所以成立学校,是为了培养温 顺而有技能的国民,忠实地为国家服 务。年轻人到了18岁去当兵,除了爱 国也得识字,这样才能读懂将领的命 令,制订明天的作战计划。他们还要 懂数学,才能计算炮弹的轨迹或破解 敌人的密码。另外还得了解一定的电 子学、机械原理和医药知识,才能操 作无线电设备、驾驶坦克,以及照顾 受伤的战友。这些人离开军队后,会 成为职员、教师或工程师,撑起一个 现代经济体,缴纳大量税金。

卫生系统也是如此。19世纪末, 法、德、日等国开始为大众提供免费 医疗服务,为婴儿提供疫苗,为儿童 提供营养均衡的饮食,为青少年提供 体育课程。另外还将腐臭的沼泽排 干,消灭蚊害,并建立中央污水处理 系统。目的同样不是为了让人民快 乐,而是让国家更强大。国家需要强 健的士兵和工人;需要健康的妇女, 这样才能生养出更多的士兵和工人; 也需要官员能够在上午8点准时打卡 上班,而不是病倒在家。

就连福利制度,最初也是为了满 足国家的利益而设计,而不是为了满 足个体的需求。德意志帝国的铁血宰 相奥托·冯·俾斯麦于19世纪末率先开 办国家养老金及社会保障福利,但他 的主要目标是确保国民忠诚,而不是 增加国民福利。你在18岁为国家打 仗,在40岁愿意纳税,是因为希望到 70岁的时候能够得到国家的照顾。 1776年,除了生命权和自由权以 外,美国的开国元勋也把“追求幸福 的权利”列为人人不可剥夺的权利。 但必须强调,美国《独立宣言》保障 的是“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不是“享 有”幸福的权利。关键的一点是,托 马斯·杰斐逊并未要求国家对国民的 幸福负起责任,而只是要限制国家的 权力。当时是希望让人能够享有选择 的权利,不用受国家监督。如果我觉 得自己和约翰结婚比和玛丽结婚快 乐、住在旧金山比住在盐湖城幸福、 当酒保比当奶农开心,那我就有权利 去追求这些幸福,就算我做了错的决 定,国家也不该干涉。

但在过去几十年间,情况已有改 变,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真思考边 沁的愿景。人们越来越相信,这些建 立超过一个世纪、为了国家强大而设 的巨大系统,其实应该为国民的幸福 与福利而服务。不是我们要服务国 家,而是国家要服务我们。“追求幸 福的权利”原本只是为了约束国家权 力,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幸 福快乐的权利”,就像人类天生有权 要求幸福快乐,如果有什么让我们不 能满足,就相当于违反了我们的基本 人权,而国家此时就该介入。

在20世纪,想评估一个国家是否 成功,公认的标准是人均国内生产总 值。根据这一标准,新加坡每一位公 民每年生产的商品和服务平均总价值 为56000美元,比起每位公民只生产 平均总值14000美元的哥斯达黎加, 实在是成功太多。但现在的思想家、 政治家甚至经济学家,都呼吁要用 GDH(gross domestic happiness,国内 幸福总值)来补充甚至取代GDP。毕 竟,人们到底想要什么?他们不想总 是忙着生产,而是想要幸福快乐。生 产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能够为幸福提 供物质基础。但这只是手段,不是目 的。在一次又一次的调查中,哥斯达 黎加人报告的生活满意度都远高于新 加坡人。你愿意当一个生产力高但不 开心的新加坡人,还是当一个生产力 较低但心满意足的哥斯达黎加人? 可能就是出于这样的逻辑,推动 着人类把“幸福快乐”当作21世纪的第 二个主要目标。乍看之下,这个目标 似乎相对比较容易实现。饥荒、瘟疫 和战争正逐渐绝迹,人类正经历前所 未有的和平与繁荣,预期寿命也显著 增加,因此,人类想必都很幸福快乐 吧?

事实并非如此。伊壁鸠鲁把幸福 快乐定义成至善的时候,就曾告诫弟 子,快乐是件辛苦的差使。仅有物质 成就,并不能让我们长久感到满足。 事实上,盲目追求金钱、名誉和欢 愉,只会让我们痛苦不堪。举例来 说,伊壁鸠鲁就建议吃喝要适量,性 欲也要控制。从长远来看,深厚的友 谊会比一夜狂欢让人更快乐。通往幸 福快乐的道路其实暗藏艰险,伊壁鸠 鲁则规划出整套伦理上的行为准则以 作为引导。

伊壁鸠鲁显然意识到一件事:快 乐得来不易。虽然我们在过去几十年 间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却很难看 到有哪个现象能够证明当代的人显然 比过去的人更为满足。事实上,甚至 还有些令人不安的迹象:虽然发达国 家更为繁荣、舒适及安全,但自杀率 也远高于传统社会。 在秘鲁、危地马拉、菲律宾和阿 尔巴尼亚这些贫困而政局不稳定的国 家,平均每年每10万人中有1人自 杀。但在瑞士、法国、日本、新西兰 这种富裕且和平的国家,平均每年每 10万人中有25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1985年,大多数韩国民众生活贫穷、 未受教育、深受传统束缚,并且活在 专制独裁统治之下。而到了今天,韩 国已经是一个领先的经济强国,国民 教育水平在全球数一数二,并且享有 稳定而相对自由的民主制度。然而, 韩国在1985年大约每10万人中有9人 自杀,如今的自杀率则超过3倍,达 到每10万人有30人自杀。

当然,也有些趋势是日渐向好、 令人乐观的。比如儿童死亡率急剧下 降,这无疑让人类的幸福感大幅提 升,也部分缓解了现代生活的压力。 然而,就算我们确实比先人快乐了那 么一些,但整体福利的增加幅度还是 远远小于预期。在石器时代,人类平 均每天能获取4000卡路里的热量,其 中除了食品之外,还包括准备工具、 衣服、艺术和营火所需的能量。而今 天,美国人平均每天使用22.8万卡路 里的热量,除了填饱自己的胃,还要 供给自己的汽车、计算机、冰箱、电 视所需。 这么看来,美国人平均使 用的能量足足是石器时代狩猎采集者 的近60倍。但美国人真的比以前快乐 60倍吗?这种美好的想法,可能只是 一厢情愿。

而且,就算我们已经克服许多昨 日的苦难,但想要获得快乐,可能远 比解除痛苦更加困难。对于一个濒临 饿死的中世纪农民,只要给他一块面 包,就能让他非常快乐。但如果是一 个百无聊赖、薪水超高、身体超重的 现代工程师,你要怎么让他快乐起 来?对美国而言,20世纪后半叶是一 个黄金时代。先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 中获胜,随后在冷战时期也取得更关 键的胜利,让美国成为全球首屈一指 的超级大国。从1950年到2000年,美 国GDP从2万亿美元增长到12万亿美 元。人均实际收入增加了一倍。新发 明的避孕药让性爱变得前所未有的无 拘无束。妇女、同性恋、非洲裔美国 人和其他少数民族也终于从美国这块 大饼中分到了比过去大许多的一块。 便宜的汽车、冰箱、空调、吸尘器、 洗碗机、洗衣机、电话、电视和计算 机如潮水般涌来,人们的日常生活彻 底变了样。但研究显示,美国人在20 世纪90年代的主观幸福感,与20世纪 50年代的调查结果仍然大致相同。 1958——1987年,日本人均实际 收入增长了5倍,经济增长可以说是 史上最快。这种排山倒海而来的财 富,对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及社会关系 形成了各种正面及负面的影响,但对 日本人的主观幸福感却出人意料地几 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20世纪90年 代,日本人对生活还是如同20世纪50 年代时一样满意或不满意。 看来幸福感有一个神秘的玻璃天 花板,虽然我们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 就,幸福感却未能实现同步。就算我 们能为所有人提供免费食物、治愈所 有疾病、确保世界和平,也不一定能 打破这个玻璃天花板。要实现真正的 幸福快乐,难度并不比战胜老死小多 少。

幸福快乐的玻璃天花板有两大支 柱,分别属于心理与生物层面。在心 理层面,快乐与否要看你的期望如 何,而非客观条件。仅有和平繁荣的 生活,并不能让我们满意;现实必须 符合期望,才能让我们满足。但坏消 息是,随着客观条件改善,期望也会 不断膨胀。于是,虽然人类近几十年 来的客观生活条件大幅改善,但带来 的并不是更大的满足,而是更大的期 望。如果我们不做些什么,未来不论 达到什么成就,可能我们还是会像当 初一样,永远不会真正满足。 从生物层面来说,不管是期望还 是幸福感,其实都是由生化机制控制 的,而不是由什么经济、社会和政治 局势决定的。根据伊壁鸠鲁的说法, 我们之所以感到幸福,是因为我们感 受到愉悦的感觉,而且并未接触到不 快的感觉。边沁也有类似说法,他认 为大自然让人类由两个主人控制:快 乐和痛苦;我们的所为、所言、所 思,都由这两个主人决定。继承边沁 思想的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则解释, 幸福快乐也就是只有愉悦、没有痛 苦,而在愉悦与痛苦之外,并没有善 恶之别。如果有人想根据愉悦和痛苦 之外的理由(比如上帝的话语或国家 利益)推导出善恶,那么这个人一定 是想骗你,而且也可能骗了他自己。

在伊壁鸠鲁的时代,这种言论是 亵渎神灵。在边沁和穆勒的时代,这 种言论是反动颠覆。但在21世纪初, 这就成了科学正统。根据生命科学的 说法,快乐和痛苦只不过是身体各种 感觉的总和。愉悦或痛苦从来就不是 对外在世界事件的反应,而是对自己 体内感觉的反应。失业、离婚或国家 之间开战,这些事件本身并不会让人 受苦。唯一能让人痛苦的,是自己身 体里不愉快的感觉。失业会引发沮 丧,而沮丧才是一种令人不悦的身体 感觉。世界上可能有一千种事情会让 我们愤怒,但愤怒不是什么抽象的概 念,而是身体里面温度升高、肌肉紧 绷的感觉,这才是愤怒的真相。我们 说“怒火中烧”的时候,确实是有些根 据的。

相对地,科学也认为没有人是因 为升职、彩票中奖甚至找到真爱而快 乐。真正能让人幸福快乐的,只有一 件事,别无其他,那就是身体里的愉 悦感觉。想象自己是马里奥·格策 (Mario G?tze),担纲2014年巴西世 界杯足球赛德国队的攻击型中场,在 决赛中对阵阿根廷队;这时已经开赛 113分钟,两队都未能得分。再过短 短7分钟,就要迎来恐怖的点球大 战。里约的马拉卡纳(Maracan?)体 育场塞满了75000名无比兴奋的球 迷,全球还有几百万观众焦急地紧盯 着屏幕。你离阿根廷队的球门只有几 米,这时安德烈·许尔勒(André Schürrle)忽然朝你一记妙传!你胸 部停球,看着球向你的腿落下,你在 空中起脚劲射,看着球飞过阿根廷队 门将,钻进球网。进了!体育场如火 山爆发,几万人疯了一般大吼,你的 队友冲上来拥抱亲吻你,柏林和慕尼 黑的数百万观众也在电视屏幕前激动 落泪。这时你欣喜若狂,但并不是因 为射进阿根廷队球门里的那颗球,也 不是因为挤爆巴伐利亚州露天酒吧的 球迷的欢天喜地,而是因为在你的身 体里各种感受正如风暴一般袭来,而 欣喜若狂就是对这些感受的回应。你 觉得有冷战在你的脊椎那里上上下 下,电波一波一波冲过身体,好像自 己体内融入了几百万颗爆炸的能量球 一般。

你不用在世界杯决赛踢进制胜一 球,也能得到这样的感觉。比如工作 中意外升职,让你开心地跳了起来, 其实就是这种感觉。你的心灵深处, 其实根本不懂足球,也不懂工作,只 懂实际生物的感觉。如果你升职,但 出于某种原因而没有得到这种愉悦的 感觉,你就不会觉得满意。反之也是 如此。如果你刚被开除(或是输了一 场重要的足球赛),但感受到了非常 愉快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嗑药),一 样会觉得自己站在世界的顶峰。 但坏消息是,愉悦的感觉很快就 会消退,迟早会转变成不愉快的感 觉。就算踢进了世界杯决赛的制胜一 球,也无法保证一生都幸福。事实 上,这甚至有可能是走下坡路的开 始。同样,如果去年我意外升职,很 有可能虽然现在我还在这个位子上, 但当初听到消息时的愉悦感早已经在 几个小时后就烟消云散。如果想再次 感受那些美妙的感觉,就得再升职一 次。然后再一次。这时如果没能升 职,感受到的痛苦和愤怒可能远比当 初干脆一直当个小职员更大。 这些都是进化的错。历经无数代 人之后,我们的生化系统不断适应变 化,为的是增加生存和繁衍的机会, 而不是快乐幸福的机会。只要是有利 于生存和繁衍的行为,生化系统就会 用愉悦的感觉来回应。但这不过是一 时的营销伎俩罢了。我们努力取得食 物、追求伴侣,就是想避免饥饿带来 的不愉悦感觉,并且享受进食的愉 悦、性爱的高潮。但无论进食还是性 爱,这种愉悦都无法长时间维持,想 要再次感受,就只能去寻找更多的食 物和伴侣。

如果哪天出现一种罕见的突变, 让某只松鼠只要吃了一颗坚果,就能 一辈子感受无比的快乐,情况会怎 样?从技术角度来说,只要从松鼠的 大脑下手,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而 且谁知道呢?或许几百万年前就出现 过这样幸运的松鼠。但是,如果是这 样,这只松鼠的一生将极其快乐但也 极其短暂,让这种罕见的基因突变迅 速画下句点。个中原因在于,觉得快 乐的松鼠再也不会努力去找更多坚 果,更不用说求偶交配了。至于和它 竞争的其他松鼠,吃过坚果才5分钟 就又觉得饿,反而能有更好的机会生 存下来,并把自己的基因传给下一 代。同理,人类收集的坚果(高薪的 工作、大房子、好看的另一半)也很 少能带来长期的满足。

可能有人会说,情况也没那么糟 糕,因为让我们快乐的不是那些结 果,而是追求目标的过程。攀登珠穆 朗玛峰的过程会比站在山顶更令人满 足,挑逗和前戏要比最后的性高潮更 为精彩,进行开创性的实验也比最后 获得赞美和奖项更有趣。然而,这并 未改变事情的全貌,只是说明进化会 用各种不同种类的愉悦来控制我们罢 了。有些时候,进化是用愉悦或安宁 的感觉来引诱我们行动;还有些时 候,是用得意或兴奋的感觉刺激我们 向前。

动物在寻找某种增加生存和繁衍 机会的物品或对象(例如食物、伙伴 或社会地位)时,大脑会产生警觉和 兴奋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如此美妙, 促使动物更加努力。在一项著名的实 验中,科学家把电极连接到几只大鼠 的脑部,大鼠只要踩下踏板,就能制 造出兴奋的感觉。接着,当他们让大 鼠在美味的食物和踩踏板中二选一 时,大鼠宁愿选择踩踏板(很像小孩 宁愿玩电子游戏也不想下楼吃饭)。 这几只大鼠一次又一次踩下踏板,直 到因为饥饿和疲惫而倒地不起。 人 类可能也是这样,喜欢比赛过程的兴 奋大于最后成功的桂冠。然而,真正 让比赛如此吸引人的,就是那些令人 开心的感觉。比如爬山、玩电子游戏 或相亲,这些活动中绝不可能只有压 力、绝望或无聊这些令人不快的感 觉,否则不可能有人参加。

可惜的是,参加比赛的那种兴奋 感,就像胜利时的幸福感一样转瞬即 逝。风流男人享受一夜情的刺激,商 人享受咬着指甲看道琼斯平均指数上 上下下,电子游戏玩家享受在计算机 屏幕上打怪物,但对他们来说,再去 回味昨日的冒险并不足以让他们感到 满足。就像大鼠必须一次又一次踩下 踏板,不管是风流男子、商界巨擘还 是电子游戏玩家,一样每天都需要有 新的刺激。雪上加霜的是,这里的期 望一样会因现有条件而适应,昨天令 人感到刺激的挑战,很快就变成今天 的沉闷。或许幸福快乐的关键既不是 比赛,也不是金牌,而是能调和出兴 奋与安宁这两种元素的正确剂量;但 我们大多数人往往不断在紧张与无趣 这两端来回跳动,到了一端就开始对 另外一端感到不满。

如果科学说得没错,幸福快乐是 由生化系统所掌握的,那么唯一能确 保长久心满意足的方法,就是去掌控 这个系统。别再管经济增长、社会变 革或政治革命了:为了提高全球幸福 快乐的程度,我们需要掌控人类的生 物化学。在过去几十年间,人类已经 开始这么做了。50年前,精神类药物 背负着沉重的污名,如今这种污名已 然被打破。不论这是好是坏,现在有 越来越高比例的人口定期服用精神类 药物,有一些确实是为了治愈使人衰 弱的心理疾病,但也有一些只是为了 应对日常生活中的沮丧和偶尔袭来的 忧郁。

举例来说,已有越来越多的学生 开始服用哌甲酯(Ritalin)之类的兴 奋剂。2011年,美国因为患 ADHD(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注意缺陷多动障碍)而服 用药物的儿童就有350万。英国的这 一数字则从1997年的92000上升到 2012年的786000。 这些药物原本用 于治疗注意力不集中,但今天就连某 些完全健康的孩子也开始服药,希望 借此提高成绩,以迎合老师和家长越 来越高的期望。 很多人相当反对这 种发展,认为问题不是出在孩子身 上,而是出在教育系统。如果学生出 现注意力不集中、压力过大、成绩不 佳,或许我们该怪的是学校教育方法 过时、教室过度拥挤、生活节奏已经 快到不正常。或许该改变的不是孩 子,而是学校?各种相关论点的历史 演变十分耐人寻味。几千年来,对于 教育方法的争论从未停息,无论是在 中国古代还是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 人人都有一套理论,而且都对其他理 论嗤之以鼻。但在先前,至少大家还 有一点共识:想改善教育,应该从学 校下手。而现在大概是历史上首次, 至少有一些人已经认为,更有效率的 做法是从学生的生化状态下手。